大眼睛紧盯仇人(5)

申凤坤继续向围观的人们诉说委屈,希望得到理解和同情。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平素里乐于助人,在村民中享有较高威望。因为他上过初中,算是村里有文化的长者,邻居有喜丧往来之事,都要请他总管礼仪事务。他的话不仅典出有据,办事也都中规中矩。加上辈分高,说话颇有分量。他的哀诉感动了许多人。有些敢言的青年,尤其是申家的本族人,开始流露出对永昌一伙人的谴责之声。

常言道,众怒难犯。田永昌虽然拿了田家祥的尚方宝剑,但此时面对许多人的谴责,本就不足的底气又消散了大半。他转过身去,不肯面对申凤坤义正词严的指责,两只脚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跟他来的那些人也有些吃不住劲,有的撂下工具,悄悄躲到围观的人群中去了。

就在这时,田家祥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他冲到厚皮跟前,质问:怎么还不动手?!

厚皮为难地看着申凤坤一家人。

田家祥指点着那些执行任务的人说:叫你们来看景的?!

大苇塘的农民,从来就有怕官怕事的传统。虽然田家祥只是个村官,但谁都知道,他是个上上下下有名望的模范,多年来形成的权威,无人敢于挑战。他说牛有几颗牙,没人敢扒开牛嘴看看的。村里党员大都听他的指派,公社、县上的干部也都一个口径地支持他,大队部的那些奖状和锦旗就是证明。更重要的,田家祥凭借过人的胆量和智慧,把一个原本很落后的大苇塘变成了先进单位,各家都得到了具体的好处。眼前这些雇来的人,虽然房屋被打,但都拿到了补贴,补偿的宅基地即将拿到手。再说,几乎每个家庭都曾得到过田家祥的恩惠,孩子当兵、提干、上学,这些都要支部在政审方面给予协助。谁家孩子出去当工人,都要大队盖章。有田家祥一句话,生了孩子的人家可以到供销社买到二斤红糖,死了人可以在公社拿到补助金。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实际的好处。相对于申凤坤,眼前这个掌握实权的大苇塘支部书记显得更重要、更实惠,也更有威严。农民有一句很庸俗的话:能扶竹竿不扶井绳——因为前者硬,后者软。

那些人接受了田家祥的谴责,重新集结起来。

既然有了靠山,厚皮也增长了精神,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同时,申凤坤家爷们也站得更紧了。凤坤的女儿申秀菊从低矮的院门走出来,后边是她的娘——申凤坤的老婆。母女俩缓缓走过来,看那样子,既不像要参加战斗,也不是来看景的。申凤坤看见她们,呵斥道:这里没女人的事,都给我滚回去!母女俩听了,复转身,怯怯地回到自家院门里,只露出了两个头。

双方的阵列依然各不相让,彼此几乎是鼻尖碰鼻尖、脸碰脸了。

田家祥站到一个碌碡上,朝着在场的人喊话:今天的事,是公事。大伙都看一看,咱村这条路,说起来也算打通几个月了,可是就差这十来米,车子到这里还是走不通。为什么?就因为他申凤坤不肯打这两间破屋。支部决定的事,执行不下去,公社领导三番五次地批评我,叫我怎么办?难道说这路是给我田家祥一个人走的?为了修路,好多社员都有贡献,有的截短了院子,有的打掉了房屋,就他申家特殊!给钱,不要;还攀比别人,想要宅基地。村里有规定,只有打了堂屋的才补宅基地,他这是东屋,是过道,不是正房,按规定不能给宅基地。如果你们谁承认申凤坤的攀比有道理,那只有来个太监的鸡巴一刀齐,已经划出的宅基地全部收回,光给点儿钱算完!

中国的百姓,特别是农民,对来自上级的指令常常不是先怀疑对不对,而是首先考虑如何自保、如何少吃点亏,正义与否,还在其次。田家祥这么一说,厚皮带来的那些人就嚷起来,说凤坤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啊,俺这些人打的是堂屋,堂屋跟过道屋怎能一样待遇啊。这一来,申凤坤一下子就被孤立了,不论他说什么,那些人都不肯再听。这些临时雇用来的“战士”跃跃欲试,恨不得一阵狂风把申凤坤和他家的老屋吹到爪哇国里去,大家乐得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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