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紧盯仇人(3)

王秀花回来时,田家祥正翻看他那个夹了许多字条纸片的小本子,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样?王秀花说:怪可怜的。男人就是再不中用,到底还是那个家的幌子。有那个人,就是个全面的家庭;没了那个人,家就缺了一根柱子,孩子成了没爹的孤儿,女人也就成了寡妇——这名儿不好听呢。王秀花顿了顿,见田家祥没搭腔,又说: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那眼泪啊,俺看多是为自己流的。不过呢,让那楚楚的眼泪衬着,人看起来倒是更紧俏了。我要是个男人,少不得敞开棉袄把她揣在怀里暖着呢。

说这话时,王秀花就站在自己男人面前,盯着他看。田家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问:通知给她了?王秀花没有看到男人的窘迫,颇有些失望,淡淡地说:给了。见田家祥不说话,王秀花就说:她看了,没说什么,就是那手有些颤抖。我告诉她,有了这个,从此后你就跟大家一样,再也不用扫大街做义务工,孩子上学也不受影响了。这当儿,就见她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怜一个好女子,打从小就没享过一天福,偏又嫁了个死残废,叫我,也得养汉!

田家祥听出老婆话里藏着针,只是笑了笑。

王秀花又说:这一趟倒也没有白跑,借水行舟,俺到底还是对她说了那句话。田家祥问:放了什么屁?王秀花也不恼,说:就是想认修好干闺女的事。这件事,叫我怎么说呢?这么说吧,野种也是种,到底还是田家的血脉,不要说你,我看着都觉得亲,那眉眼儿,比自由俊俏,比永志爽气。可人家就是掰口不开,好像还忍了许多苦痛。这一来,俺就不好再说别的了,要说也得你亲自跟她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是不是?

田家祥装作没听见这些话。

王秀花补了一句:孩子是越早认越好,大了就不入心了。

田家祥问:她说没说今后什么打算?王秀花扭了扭身子,旋风般进了里间屋,别着脸坐在床沿上,双手搭在髀间,一声不吭地生闷气。东堂屋是她和小儿子的卧室,那里的前墙上有个不大的窗户,窗户外边是夹道,折射进来的光本就不多,加上窗棂上糊的杭练纸已经黑黄,窗台上又放着些破烂,能照到王秀花脸上的光线很少。她呆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幽暗石窟里的一尊佛。田家祥朝那边瞥了一眼——不管刮风下雨,从来都是随她去!

好一阵子,王秀花复又走出来,带了浓重的鼻音说:人家就是有打算也用不着跟俺说啊!咱跟她非亲非故,各自守着锅碗瓢勺吃饭过日子,用不着别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她倒是露出一点儿意思,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当时我就问她,你要远走高飞?她说,落到这样子,越发现眼了,找个没人烟的地方待着,有口饭吃就行,好歹图个安静。我当时就劝她,大人倒还罢了,就是孩子不适宜,乍到个生地方,免不了受人炎凉,修文上学也接不上茬呢。

田家祥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老婆的做法。王秀花鼻子里“哼”了一声,醋意大发:俺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哪,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跟谁好跟谁好!现实说话,离开承包地,她靠什么吃粮?孩子上学怎么办?所以说归说,一窝子大人小孩还是得拴在这大苇塘村的树桩上。你说,这是不是命?

田家祥说:那就好。王秀花没好气地说:放心吧,既跑不了和尚也就跑不了庙——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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