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叙事的邀请(4)

深入私人生活

盖伊·塔利斯

编故事的、写剧本的,还有写小说的,他们得跟私人生活打交道。他们得跟普通人打交道,就是说,把这些人从他们的私人生活中提升到我们的意识里面,为我们所知。与之相反,就传统而言,非虚构性作品的作者要处理的,则是那些公共生活中的人——那些名字已经为我们所知的人。事实上,在我年轻的时候——那时我在《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做记者——那些私人生活,那些我想要深潜其中的私人生活,并不总是会被承认,被认为具有进行新闻报道的价值。不过,当时我的想法却是:对于这个世界上到底在发生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他们其实也有一种感受和理解。在我想来,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人的感受报道出来,对于发生在我们周围的种种潮流,我们也就能有一种更好地理解——他们能够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

我的父亲是个裁缝。他虽然是从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村庄来到美国的,却对针线活有十分精细的感受。而且,他也把那些带有他独特风格的感受和理解,带进了他的活计里面。关于如何修整出一个完美的扣眼,如何完美地量身材,如何把正装做得贴体合身来提升一个男人的存在感,他都有非常棒的感受和理解。他是行针走线的艺术家,却并不在意钱挣得多还是少。

我们家,其实是属于底层。也就是那种得小心张罗着看别人脸色,但别人却不用看我们脸色的底层人。至于我的父亲,他是那种爱听个家长里短的裁缝。他知道好多到他店里来的人的事情。所以我从小就是听着那些普通人的生活长大的,而且我觉得他们很有趣。

我父亲是通过读《纽约时报》学会英语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在意大利的亲戚们都属于那个错误的阵营。他的几个兄弟,1943年的时候都在墨索里尼的军队里跟马上就要攻入意大利的盟军对着干。所以我父亲当时是带着一点忧心来读《纽约时报》的。至于我,就在我们家那个小小的房子里,眼见着那些大事是如何影响到了我们自己。每一天,《时报》上都会有各种地图,地图上会有各种箭头,这些箭头标明盟军一日比一日更靠近我父亲的那个小村庄——我的眼所亲见的,就是一种巨大的戏剧感。

而这,可不是什么编出来的故事:这就是我的生活。

在《纽约时报》的新闻编辑部里做记者期间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事实上,10年后,等我32岁离开那里的时候,我的眼睛里是有泪水的。其实当时我之所以离开《纽约时报》,也并不是因为跟这家报纸有什么不愉快,而是因为日报所需要的那种新闻报道,本身具有某种局限:有时间和空间上的局限。具体来说,在日报中做新闻,你所能投入进去的时间、纵容自己的好奇心的时间是有限的。在这种局限下,继续待在一家日报社就会给人一种受挫的感觉。我想要的,是能够多花时间跟那些未必有新闻价值的人在一起。当时我的信念是这样的(实际上我现在仍然这样相信着,而且更甚):对于一个写非虚构性文字的作者来说,他应该跟那些只有“私人生活”的人在一起,跟那些虽然只有私人生活,但他们的生活却能够代表一种更大的意义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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