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1)

第二天傍晚,在大院的正中,昨天开会的地方已经用石头垒起了灶台,几个年轻人正费力地把木材和干牛粪抬到灶台里。几个孩子好奇地围着灶台,不时搭把手,询问着什么时候开始。

在人们的记忆里,在前几年有过大规模的干部回城。这几年,回城的人很少,一年只有一两个,因此人们形成了现在的习惯:获得调令的人拿自己的积蓄买两头羊,其余的人凑钱买烟买酒,农场里还有自制的青稞酒。大家对于要欢送的人并不感兴趣,大家感兴趣的是能围绕着火堆,边吃烤羊肉边说话,欢送会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花姐来得比谁都早,正和几个人谈论着今晚的幸运儿。她有一副尖利的嗓子,说起话来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刻薄。

“方以民怎么还没来?”一个人问道。

“他?”花姐的眼神中含着妒忌,又带着一丝神秘,“我们的小伙子现在正做美梦呢,哪有时间来理睬咱们。”

“为什么?”那人惊诧地问。

花姐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地说:“我听说,他爸爸是个大人物,走后门把他调走的。这样的人啊,别指望他走了还会记得这里……”

“他爸爸?”

“他爸爸是去美帝读过书的,你看他文绉绉的,整天拉着一帮小伙子谈这谈那,就知道他爸爸是什么人了。”

“臭老九。”另一个人说。

“今晚的主角来了。”有人突然高兴地喊道,朝刚来的方以民挥了挥手,“方以民,过来。”

方以民今天一直在忙着做准备,没有休息过一分钟。然而马上要回北京的兴奋盖住了疲惫。他听见了喊声,连忙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跟着裴新利。

“我们正在谈你呢。”一个人说。

“你们谈我什么?”

“花姐说,你爸爸是个大人物。”

逃亡“不,我爸爸是个普通人,”方以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想做好他分内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劳动者,想为建设社会主义出把力,和咱们大家伙儿一样。”

“那当然了。”花姐爽朗地笑着,“我们看见以民,就知道他爸爸的为人。”

裴新利一直跟着方以民,这是魏伟派给他的任务。魏伟在昨天晚上已经带着裴新利的举报材料去西宁汇报工作了,预备在今天赶回来,正式把方以民逮捕。在魏伟回来之前,裴新利被要求一步也不离开方以民,防止出现意外。

然而他又不敢太靠近方以民,他感到害怕,怕自己无法完全掩饰住慌张。中途,裴新利违背了魏伟的嘱咐,离开了一会儿。他信步走到保卫科的门口。昨天,就是在这儿,发生了谈话。他多希望没有昨天,或者魏伟没有来找他谈心。他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母亲、回北京的渴望、他的情人。但这些借口都不足以让他背叛,人的命运不应该靠背叛来改变。

“你在那干什么?”他听见一个声音。抬头,是方以民在喊自己。

方以民是来喊裴新利吃羊肉的。天已经全黑了,院子正中的篝火已经燃烧起来,一串串的火星如同烟花一样升向天空。两只羊被穿在铁钎上,散发着美妙的香味。王石林的父亲王刚正用右手熟练地旋转着钎子,他的左手拿着刀,将外层已经熟了的羊肉切割下来,他的儿子把切下的羊肉分发给众人。

人们坐在地上,身边放着酒碗和肉碗,几个青年围绕着火堆跳舞。所有的人都尽情享受着这美好时光。

裴新利跟着方以民来到了火堆旁。周围的气氛无法带动裴新利,他显得心事重重。

如果现在反悔,是否还来得及?

他想抓住方以民的手,把一切都告诉他。方以民还有时间把那份可恶的书稿收起来,只要魏伟找不到书稿,就缺乏给方以民定罪的根据。

但那样,自己就要倒霉了。如果魏伟没法给方以民定罪,他裴新利就会因为那封举报信而被抓起来。恼羞成怒的魏伟绝不会饶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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