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娟捡起包,疾出店门,想冲过马路。可车子一辆接一辆,密不透风地开过。她的衣料边角瑟瑟地抖着。她蜷起胸膛,双手互插在胳肢窝里。
张大民敲打着玻璃窗,敲了几下,就跑去门口。服务生跟住他。
“钱秀娟。”他喊。
“钱秀娟。”他继续喊。
车流中断了,钱秀娟开始过街。她每走一步,都左右张望一下。她的背影忽地变小了。
“钱秀娟,我菜点多了,快来帮忙吃掉。喂,听见没有——”
对街闲聊的白大褂停下瓜子,戳点着张大民。钱秀娟扭过头来。她似乎哭了,抑或是风吹红了鼻尖。他的妻子转过身,慢慢地走回来。张大民想起年轻时,他看着她走来。她一路咬着上下嘴唇,使它们显得红艳。他的趾间渗满汗水。他们即将去大光明看《少林小子》,或者到人民公园,找个僻静的树荫坐坐。
钱秀娟跟着他,回到饭桌边。张大民要了两瓶光明啤酒。
“干杯,”他想说祝词,想不出,又道,“干杯。”
钱秀娟一饮而尽。
“你脸红了,”张大民道,“来,说说你的事业。”
钱秀娟的首名客户是沈岚,张大民表妹,复旦经济系读大四,眼下在会计事务所实习。钱秀娟约她吃饭,又到咖啡馆上美容课。沈岚以六折优惠,买了一瓶乳液。
张大民道:“挺好,恭喜。”
钱秀娟批评沈岚没礼貌。“我做回访时,这丫头凶巴巴的,后来干脆不接电话,”她拨弄鱼骨,使它们在桌面排列整齐,“以为自己是白领了,瞧不起人了。我怎么着都是她长辈。她初二暑假住在咱们家,我天天烧饭给她吃,她来月经还把我床单弄脏了,第一百货商店买的床单,很贵的。”
张大民端起玻璃杯,看着啤酒沫子漫上来。她不停开阖的嘴唇,像肉包尖的褶皱。
钱秀娟继续说,吴晓丽最近发展了一个老板太太。“那女人是朝天鼻,一脸麻点子,耳朵还有点儿招风。听说老公每月给她一万块零花钱,她闲得无聊才做斯美朵,出去上美容课时,都开私家车的。这就是命……对了,”她问,“你的女同事里,有傍大款的吗?”
“我是穷人,只认识穷人。”
“不一定是大款,买得起护肤品就行。”
“那算有钱了。”
“帮我搞一份名单吧,我来电话拜访。”
“别这么功利行吗?”
“这叫积累人脉。”
“我一个小工人,不懂什么人脉。”
服务员端汤上桌。汤里几缕蛋丝、七八块番茄,麻油浇得太多。钱秀娟舀了一碗。张大民也舀了一碗。汤太咸了。他们不再说话。
整个晚上,张大民翻了三遍《新民晚报》。八点多,圆圆回家了。他们正在看电视。是圆圆爱看的琼瑶戏。女主角眼皮一拧一拧,泪水如注。男主角张大嘴巴咆哮,张大民看见了他的小舌头。他笑起来。圆圆不明所以,也跟着笑。钱秀娟在阳台道:“轻点声。”张大民止住,索然无味道:“睡觉吧。”
“爸爸,”圆圆注视他,眼睛亮亮的,“你们年轻时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