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娟年轻时是圆脸。现在身材渐宽,面颊却削了,从某些角度看,居然变成方脸。张大民喜欢她年轻的样子,笑起来腮肉鼓鼓的。那时她经常大笑,边笑边拍腿,还爱唱歌,像美声歌唱家似的,双手互搭在胸前。当她唱至高音时,脖子抻直起来,像有无形的线牵着她。底下小伙纷纷叫好,让她一唱再唱。那是一九八三年的五一劳动节,张大民初次去钱秀娟厂里。
她唱完歌,又跳舞。张大民不会跳,在旁坐着。他和钱秀娟的关系,已进展到一起看电影了。他们趁暗场后,分别进入影院,坐到相临位子。她肉团团的手搭在椅把上,被荧幕照得熠熠发光。张大民根本不知电影里在说什么。他弯腰假装系鞋带,撑起胳膊,擦碰她的手。可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此刻,这只手被舞伴拉着。《青年圆舞曲》陡至高潮。钱秀娟缩起身体,绕过舞伴的胳肢窝。张大民叩击桌面,越叩越疾。乐曲终于奏完了,钱秀娟气喘吁吁地笑着,坐到旁边一桌。她告诫过张大民,今天他的公开身份,是她哥哥的朋友。
音乐又响,钱秀娟再次被邀。那天有五个男人邀舞。其中一人连跳三曲。在舞蹈的间隙,男同事频频劝酒。钱秀娟一嘴啤酒沫,仿佛唇上长出白胡子。男同事递烟,她也不拒。她用指根夹烟,还把烟从鼻腔喷出来。
联欢会结束后,张大民和钱秀娟一前一后,从食堂走向工厂后门。锅炉房的烟囱高达三十多米,春风将黑烟拖散成一面旗帜。
“那个恶心男人是谁?”张大民问。
“谁恶心了?谁?谁?”钱秀娟语调高扬,仿佛仍在唱歌。
“跟你跳了三支舞的。头发那么长,额上都是粉刺。”
“范文强吗?”钱秀娟笑了,“一个朋友。”
“哦?怎样的朋友。”
“谈过朋友的朋友。”
他们停在自行车前。两辆车锁成一体,靠在墙边。张大民推出自己的“永久”。钱秀娟的“凤凰”缓缓倒地。张大民瞥了一眼,将链条锁扔进车篮,上车骑走了。
过了几分钟,他又骑回来问:“你不走?”
“我在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