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China story……China story……”沈静的声音越来越弱。
“China story。我知道了。谢谢!谢谢!”
“那老师,我睡了……”
“好!好!”
老那轻手轻脚放下话筒,害怕吵醒沈静似的。他背着手,在小屋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China story,China story,China story……”家里那盏沾有污渍的40瓦昏黄灯泡俯视着老那差不多掉光头发的秃顶。“China story……China story……”阳台上的鹩哥闭着眼说道,声音懒懒的,在寂静的凌晨特别响亮。
没有一丝睡意。老那微笑着坐下来,继续沿用老方法工作了。单独的词汇自然有单独的含义,字典里虽然时不时蹦出“残忍”、“断腿”、“剜眼”等字眼,老那的脑部神经还是处于松弛状态。
文章的第一大段约有几百字。所有的词汇已经挑选完毕,一行行罗列在纸上,像积木,又像机器的零部件,等待着老那去组装修饰。老那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用了整整五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在地面上画出几块不规则的菱形。鹩哥醒了,发出了第一声鸣叫:“早上好!早上好!”
“早上好。”老那伸伸懒腰,回应道。
他花了二十分钟进行文字组装,又用了半个小时修饰文字,突然感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的词汇并排站在一起后突然间苏醒了,充满了特别的力量,弄疼了他的神经末梢。他眯起眼,屏住气,不出声地慢慢念着:“丁世英老人是名人——一个收养流浪猫的名人,我决定去采访她,可她拒绝了我的采访要求,她说自己的故事老掉牙了,没什么可讲的了,都讲六七年了,讲烦了。我就实话实说,这是我工作后写的第一篇文章,而且选题已经被领导认可——在这之前,我报上去的四个选题都被枪毙了!丁世英老人听后沉默不语,过了老半天才叹口气,说媒
体有这么大的作用吗?以前电视台和报纸没少采访报道,书也出过一本,可流浪猫没见少,人心还是这么狠,隔三差五地还有人把流浪猫放在我家门口,可我老了,根本养不了了……我知道老人已经同意我的采访要求。她指着腿边的一只猫,说它是个瞎子,两颗眼珠子都被人剜了,现在留下的就是两个黑洞;又指着墙角的一只猫,说它的两条后腿被打断了,只能把两条断腿捆绑在小轮车上才能行走。说这话时,这只猫朝老人‘喵’、‘喵’叫几声,吃力地迈着前腿,拖着一辆木轮车走过来,不,是蹭过来,木轮车蹭着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
人啊,咋就这么残忍。老人垂下头,声音很虚弱,好像没有了愤怒,好像愤怒早已被她用尽。”
“China story! China story! China story!”鹩哥在叫。
老那长吁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内心起了波澜,对丁世英老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他还是没有睡意,决定洗把脸后去茶馆坐一坐,泡杯茶,打开杂志看儿子写的文章,给愿意听的人讲一讲。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英汉词典》,思索着是否随身带上,末了,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眼前的一杯绿茶散发出缕缕清香。茶叶片在杯子里跳着轻盈的舞蹈,上升,回旋,下沉,静卧……老那取出杂志,支在桌子上,双手握住纸的边缘,这样就能让想看的人一眼看见。
事实也是如此。三三两两的老茶客走进来坐下,其中一个歪着脑袋看杂志封面,打趣道:“老那,看老太太养猫啊!”
“啊,啊……”老那轻松地点头。
“能看懂吗?”
“差不多。”
“给讲讲?”
“这篇文章是我儿子写的。”
“不是你儿子写的,你也不会拿出来看的。”
老那感觉到了眩晕,不过症状紧跟着消失了。他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知道的丁世英老人收养流浪猫的故事讲了一遍。讲述的过程中,他眉头紧锁,时刻注视着听者的表情。当几个人渐渐被吸引的时候,老那停止了讲述(他把知道的故事全讲完了)。
一个人说道:“接着讲啊。”
“下次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