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文学批评吧!”(3)

利维斯还说到两件有关维特根斯坦工作方式的趣事。维特根斯坦工作时往往殚精竭虑,时间稍长就会感到极度疲乏。一天晚上他又来利维斯家串门,一坐下来就絮絮叨叨谈个不停,几小时后仍无意告辞。利维斯猜测,他必定又是劳累过度了,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说明天得去诺丁汉的亚里士多德学会读一篇论文吗?”维特根斯坦回过神来,要利维斯陪他回到自己住处,但一出门居然提出要步行到剑桥以北十四英里的小镇伊利(Ely)去。利维斯也不理睬他,挽住他的手臂往剑桥市中心走去。一会儿工夫,利维斯发现维特根斯坦实际上已靠在他身上,几乎不能独立行走(关心同性恋的研究者又有文章可徽了)。他们好不容易来到维特根斯坦住处门外,利维斯叮嘱他早早上床休息,想不到有气无力的维特根斯坦竟说:“你不知道,我每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担心我活不到完成的那一天。一天下来我得把已做的工作抄誊一份交弗兰克·拉姆赛保管。今天这事儿还没做呢。”

此事必定发生在剑桥天才数学家、哲学家拉姆赛(1903-1930)逝世之前,亦即维特根斯坦回剑桥不久。维特根斯坦常因自己“最可恶而又琐碎的思想与行为”(致罗素信)自责,他甚至真诚地称自己“没有资格活在世界上”(致平森特信),但这件小事暴露的则是一种济慈式的焦虑。济慈在一首十四行诗里写道:

每当我害怕,生命也许等不及,

我的笔搜集完我蓬勃的思潮,

等不及高高一堆书,在文字里,

像丰富的谷仓,把熟谷子收好;

每当我在繁星的夜幕上看见

传奇故事的巨大的云雾征象,

而且想,我或许活不到那一天,

以偶然的神笔描出它的幻相。

维特根斯坦生活在用电脑处理文字的今日就不必为他的“熟谷子”操心了,不过要他目睹资本的观念如何左右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大概宁可舍弃“后现代”的种种便利而去做遗世独立的隐士。据诺尔曼·马尔康姆在《回忆维特根斯坦》(商务印书馆,1984年)一书中说,维特根斯坦担心自己的著作毁于火灾,特意买了一个轻便的钢制保险柜存放笔记本和手稿。

另一件趣事是由一条悖论引发的。一天下午维特根斯坦又到利维斯家闲聊,利维斯不小心提到他们上次见面时讨论的一条悖论,想不到维特根斯坦话匣一打开后再也关不住了。那天是星期五,利维斯夫妇照常例要以茶会招待主要来自英文系的客人。客人渐渐到齐,他们本有要事商量,见维特根斯坦滔滔不绝地发挥他的观点,不好意思打断他的思路。而维特根斯坦迫切需要一批听众,至于别人是否真对他的话题感兴趣他并不在意。谈到兴头上,为了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他拿起身边一本《新法兰西评论》挥一挥说:“这就是世界!”原来杂志封面上是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第4卷的题目——“所多玛和蛾摩拉”(《圣经》中两个罪恶之城的名字)。来客见维特根斯坦无意打住,听了一阵也就走了。一直到晚上近八点,维特根斯坦才记起他要在当晚的道德科学俱乐部聚会上发言,并要利维斯一同前往。利维斯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只得勉强应承。到了聚会的地点,维特根斯坦道歉一番之后说,他整个下午都在“与利维斯博士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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