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94年的夏末,司徒霁青来匈牙利已经三年多了,他慢慢习惯了当地人慢吞吞的节奏:下台阶时一级级地迈步;出进商店时会给跟着他进来的顾客扶着门;过马路时即使街上没车他也会等着红灯变绿;给客人找钱的时候,他会从钢镚到钞票,从小面值到大面值,将钞票一张张地递到对方手中;上公车时,他会跟刚从政协劳改队特赦出来的溥仪那样一直文明地等到站上最后一个人也上了车(幸好在布达佩斯的公车上,乘客们要自觉打票或冒险不打,车上没有售票员);在公厕小便,他会耐心地抖掉最后一滴尿液,然后掏出揣在兜里的纸巾从从容容地沾一下马眼,确保将自己的家什塞回去后不会在内裤上留下湿迹……但是今天他顾不了那么多,就在他夺过乳罩、拔腿飞奔的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枚出膛的子弹,离弦的箭矢,被放出笼的野兔,被豹子追猎的羚羊,激动、紧张地叫不出声,吼不出声,只会拼命地飞跑,飞跑,酷像银幕上的阿甘,身后被一群小无赖掷水果或骑着车追打,金发的珍妮在他身后大喊:“阿甘,快跑!”
霁青先拎着圆鼓鼓的蓝色牛津布包跑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朝肩膀上一甩,跑步的姿势也从斜着膀子变成朝前直冲,逆着从大街小巷汇向河滨散步的人潮,穿过高峰期缓慢挪动的车流,朝着迪雅克广场的地铁枢纽狂奔;红、黄、蓝三线地铁都在那里交汇。
太阳在男孩身后静静地燃烧,快要落到城堡山后,橘红色的光焰将广场地上的条石映得金光闪亮。男孩奔跑的身影被夕照蚀成一条细细的黑线,边缘不清,微微抖动,很快融进了人群里。他跑得好急好快,脚下踩了风火轮,外套的下摆呼呼烈烈地飘摆,沉甸甸的旅行包在他的肩膀上剧烈颠摇。由于迎风的缘故,霁青微微皱起眉头,短发在风中竖立,他动作敏捷地在人群中左躲右闪,仿佛正遭受凶恶杀手的死亡追杀。速度,身体,冲撞,光与影,车与行人,风与阳光,突然喑哑了的嘈杂都市,难以言表的兴奋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