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亦称族谱、宗谱、家乘、家志等,家族总谱之外,还有支谱、房谱等分谱。家谱也是一种特殊的图书版本形态,但由于旧时家谱有严格的不许外传的规定,所以与为流播而出版的图书又有所不同。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家族观念的淡薄,家谱流散的现象也较普遍,大量家谱转为公藏,上海图书馆等已形成家谱的专藏。对家谱的收集与研究,也越来越为学界所重视。
简而言之,家谱有印刷的,也有手写的,近现代仍然如此。传统印本之中,又有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的区别。因家谱中往往重复字多,版面空白多,印量又很少,有时只印数部或数十部,所以活字印刷的成本相对较低。旧时有一种专门为人印刷家谱的匠人,走乡串户,以活字为人代印家谱,缺字则随时补刻,但刻、印的质量都不高,字迹大小粗细不整,排列歪歪扭扭不齐(图三十七)。但也有十分考究的精刻本、套印本,有的家谱前还有本族历代名人的画像。民国以来,也有铅字排印的家谱出现,有的还采取线装形式,有的就做成普通的平装本了。近一二十年,续修、重修家谱的活动又有发生,但多为铅印本或影印本;笔者所得最为豪奢的一种,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二零零四年出版的《江阴卞氏宗谱》,仿雕版形式计算机激光照排,宣纸线装五函三十八册,成本价就达数千元。
家谱的一个重要特点,是重修、续修时都会保存前代的内容,所以越修篇幅越大。就文献价值而言,时代越晚近的家谱,通常越趋丰富完备。若从收藏角度考虑,自然宜搜集时代较早的手写本或精刻本。有的收藏者以谱中有无名人作为评判家谱价值的依据,其实家谱中胡乱攀附名人几乎是普遍现象。笔者以为,家谱的价值,还是要看其保持历史与时代信息量的大小而定。
如笔者曾得金陵《叶氏家谱》(图三十八)一册,系七世孙叶绪曾光绪十六年(一八九零)春三月恭楷写成,所用纸红印版框,高二零四毫米,宽一二三毫米,文武双边,半页八行;版心单鱼尾,下刻“德雅斋”字样;外以青布作面,贴手写书签。这部家谱虽然只记载了叶氏定居金陵后四世至七世的谱系,但有一个特别的意义,就是叶绪曾在序言中所说的,因为太平天国之乱,叶家四世以上的祖宗牌位都被毁掉了,在没有找到同族有谱者借抄之前,他只能将所记忆者先录下来,并且详细说明了祖坟的位置,“不然,于报本追远之大义,诚有缺矣,其罪更不容辞也”。这是金陵居民在大动乱后努力重建生活秩序的一个佐证。叶绪曾的一个叔父和两个堂兄弟死于太平军之手。家谱之后,还附载了姻亲戴氏、姑祖陈氏、外高祖史氏、外祖邵氏与王氏、姑父吴氏与芮氏、外祖吴氏的简谱,这几家在太平天国之乱中,共有十一人被杀,有全家“殉难”、后继无人的,所以叶绪曾感到有责任作此记录。
《丹徒胡氏支谱》四卷,宣纸线装四册,枣红木夹板上镌隶书《胡氏支谱》,填以石绿。牌记题“辛酉仲冬上浣开雕”,实为活字本,因以自行雕制木活字拼版,所以版面相当整齐,不细审很容易看成雕版本;版框高二四七毫米,宽一六二毫米,文武双边;半页十行,行二十一字;版心单鱼尾,上标谱名,中标卷次及篇名、页数,下标“安定堂”。因胡氏以胡瑗为远祖,胡瑗是宋仁宗朝名臣,时人尊称安定先生。只有书名、牌记、服制图等数页为整版雕印,版框略高;而遗像及坟图均为西法制版,以铜版纸印制。辛酉当民国十年(一九二一),但此书印成装订是来春之事,因“民国褒扬”一项中,收入了民国十一年三月的“大总统题褒”及内务部颁发的证书,褒扬胡朱氏的“守节”。书前有魏家骅、丁传靖等序,修谱族人序及宗谱旧序,后有十一世孙胡坚跋;丁序中明确批评《四库全书》不收家谱,是“当时馆臣之陋也”,颇有见识。卷一收宗谱例言、各朝诰命、旌表,卷二收家训、家劝、祠规、祭规、宗约,安定公传记行实,润派支谱各传、赞、遗像、世系图等,卷三收一世至十二世世表,卷四收墓志铭、诔文、坟图、坟契、服制图、世派命名次序、领谱名字表等。这部家谱篇幅虽不算大,但内容相当完备,可以说通常家谱所应有的项目都有了。
按此谱共印三十部,分别编号,领执者的名字都印在表内,表后另用红图记,填写某人收某号。笔者所得为第十五号,正是作跋语的胡坚所收执(图三十九)。家谱编号发放,是为了加强对家谱的管理。旧时每隔一定时间,各房都要将所保存的家谱带到祠堂查验,如有损毁或遗失,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轻则追回家谱,重则开除出族。
一九四九年以后,修家谱被视为违法活动,甚至被定性“反革命活动”。笔者的一位语文老师,就是因为“续修反动家谱”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事迹长期在南京朝天宫的“阶级教育展览会”上展出,至今想来,还有触目惊心之感。但乡村中修家谱的事似乎一直未曾绝迹。笔者就收得一九五七年夏安徽省当涂县另埂村《窦氏家谱》(图四十)一册,窦氏系太平天国战乱时,由仪征大仪镇迁来,百年间已传五世,另追溯大仪镇五世,共列十世,始创家谱。此谱墨划版框,高二一三毫米,宽一四五毫米;版心单鱼尾,中写篇名,下标页码;正文全部以端丽小楷抄写,半页十行,行二十三字。前有“溧水县立师范肄业赵华棣”所撰并自书的《另埂窦氏创修家谱序》,赵氏可能是当地学历最高的读书人了。有趣的是,此谱前还彩绘出四龙环绕的边框,中录“圣谕十六条”,后列家训八条,家规七条,凡例八条,全都依照旧时宗法规矩,完全看不出新社会的痕迹。年表中不用公历,沿用民国年号有至四十三年的。此谱如果文革中被发现,不知有几颗人头要落地。
直到一九六四年,八十六岁的吕铁樵,还在准备修谱资料,不但保留着一九四三年打字印本《广济吕氏宗谱规则》,而且新制二十三世至二十八世族亲《年庚》一册,以小行书写在嘉定县公署总收文部上,以及他的《年谱大事记》一册,写在财政部盐政总局稿纸上。吕氏自述清朝得张之洞赏识,官至帮带;入民国仍在军中,一九二九年任陆军第四十四、四十五师驻京办事处处长,次年受洗为基督教徒,开设南方饭店,后易名中兴饭店。一九五六年曾赴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并游览故宫、颐和园等古迹;但次年“被小人诬告”,与子、媳俱禁闭二十多天,后无罪释放,但家藏财物、字画因被查抄多有散失。两者都记至一九六四年,大约他就在这一年去世,家谱想来也没有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