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十天前,就在实验进行到第三周的时候,非常不幸的,实验中的第二十三号病人,一位名叫苏亚的年轻女性,在她单独居住的公寓中自杀身亡。苏亚的父母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从女儿的治疗记录中找到了实验的资料后,当即请律师起诉了制药公司。这个案子就落到了何樱和我的手上。

十五分钟以后,公司副总裁卢天岚、何樱和我,在十九楼的会议室开会讨论这个案子。

从法律的角度来讲,这个案子我们九成能赢。因为每个病人在自愿参加新药的实验之前,都会在伦理委员会的监督下,签署几份内容非常复杂、详尽的知情同意书。如果你曾经为自己或家属签署过手术知情同意书,就可以大概明白,这其中风险免责的意外情况罗列得多么详尽与宽泛。

令公司担忧的是,在新药获得SFDA认证文件的前夕,出现这样的事件,尤其是诉诸法律,引起舆论关注之后,就会影响新药正式投入市场的进程。甚至,在SFDA过分谨慎的官僚作风之下,“爱得康”没准就此夭折,永远成为一个留在实验室里的分子式。

官司赢了,新药输了,对于公司来说,输得更惨。

何樱提出,是否可以跟苏亚的父母私下调解,赔一点钱,让这个案件快点消失在舆论的视野中。

“不行!”卢天岚抬了抬眉毛,钢笔在纤细的手指上漂亮地转了一个圈,“这样的姿态,等于默认新药有问题,媒体更加会大做文章。”

卢天岚三十六岁,据说十二年前从公司一个小小的医药代表做起,跑医院做推销,做到销售总监,继而成为公司副总裁,至今单身。从外表上看,她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尖下巴,眉眼微微上挑,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发,精神得很。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小方领白衬衣,藏青羊毛背心,别致搭配着蓝色凌霄花的大摆长裙。

说句题外话,我私下里非常崇拜她。以前大学里上马列公选课的时候,我就非常崇拜前排的师姐,钢笔在手指上转十几个圈都不掉下来。当然,我崇拜卢天岚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如果说,“败犬女王”这个词要找一个代言人的话,用在她身上无疑最合适了。她美丽、独立、有品位、事业成功。有一次开会间隙,我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会议室后门的吸烟区抽烟,手臂交叉在胸前,左手指间夹着香烟,低着头,头发垂在两颊上,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地幽幽望着地板发呆,简直像一个很酷的小女孩。

何樱比她小三岁,却下巴圆润,身材发福,一米六五的身高显不出修长。为了打理方便,剪了一个发鬓贴着面颊的短发。说话很难停下来。喜欢粉色系服装,休息日必穿连衣裙。听说她们两个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实在看不出,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不过,何樱心细,懂得照顾人,这倒是一个事实。

她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就跑出去招呼楼层前台给我们沏茶。然后,我们三个对着红茶杯又讨论了四十分钟,依然没有结果。毕竟是一个人自杀了,而且是在服药的疗程中自杀的,当事人的父母还不依不饶,要想做到对“爱得康”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实在非常困难。

卢天岚忽然说:“谁的自杀是没有任何实际理由的呢?事业不顺、失恋、孤单、慢性病等等。换言之,谁的抑郁又是天生的呢?”她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一只手指把钢笔稳稳支撑在桌子上。

对啊,我明白了!只要找到苏亚自杀的现实动机,舆论就不会再执着于“爱得康”与她自杀之间的关系了,药片可没法对一个人的现实生活负责。

卢天岚的这个意见更像是一个机锋,点破了这个事件中被习惯思维蒙蔽的环节。所以,操作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只需要花工夫去了解苏亚自杀前的生活,以及她自杀的细节,多半就能找到对我们公司有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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