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3)

其他的同学也开始发言表示对我母亲的敬佩,还有的人向我道歉说不应该讽刺我。丁义又举手发言了:

“总算小关也签名了。这说明他有了进步,虽然晚了一些。不过,如果他的母亲来信不同意,那他将怎么办呢?我认为他还应该摆脱家庭给他带来的羁绊。我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家中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如果问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不同意。但是,我是共青团员,而且正在申请入党,我必须与家庭划清界限才行。”

我虽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丁义这个发言还是有道理的。一个人参加了革命,就应该有自我决断的能力,哪能事中都要去问妈妈。不过,有一样我不理解,丁义也是从上海来的,过去家庭环境那么美国化,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快?觉悟那么高?

又是几天过去了,申请报名的人越来越多,沈觐光也签了名。他说:“爱祖国是本分,当国家处于危机的时候,每个国民当然义不容辞。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些人装模作样,口是心非,假装进步。”

抗美援朝运动的暴风骤雨忽然打住了,学校准备进入正式的外文课,好像前些时候进行的报名登记只是一场爱国主义教育而已。可是又毫无预兆地,校方忽然在通知栏上贴了一张校长的通告,决定当晚举行全校大会,宣布第一批派往朝鲜的志愿人员名单。

这好似一颗定时炸弹在学校里爆炸开来。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列在名单内。我的神经也紧张起来。我忽然想起,我有一种见血敏感症,不管见谁流血,我都会心跳加速和头晕。如果被派往朝鲜,每天见到鲜血,我该怎么办啊?也许不会轮到我吧。我开始有一种侥幸心理。可是丁义慷慨激昂地宣布:“我希望被选进第一批志愿军名单里。”

下午又是政治讨论会。会场静悄悄的,没有人发言。大家都在等丁义开炮以激励民心,可是,他今天特别选了一个坐在墙角里的椅子,头垂下来,脸部发青,一言不发。近视眼李青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着当天的报纸。女同学们表现得也很安静,因为她们被调往朝鲜战场的机会微乎其微。吴班长看看众人,没有人想发言,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开始说话了:

“老吴,我觉得,去朝鲜参加志愿军,有些人一定还有难言的苦衷,校长不是说过吗?每个人在派出去以前还可以撤回自己的申请。是吗?”

“是的。这是党的政策。一切都在自愿的基础上。”老吴继续说,“如果我被挑中了,我一定跟着党走。但是我心中不是没有矛盾。我在地下为党工作的时候,那时还没有牵挂,现在我已订了婚,个人利益和党的利益开始有了矛盾,当然我会牺牲小我,顾全大我。”

这时,我脑子里就想到了丁义。他今天下午怎么了,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那股压人的气势哪里去了?我忽然想要回敬他一下,就挑衅地问:“丁义,你今天怎么那么安静?你是不是忽然有了问题?”

他忽然抬起了头,狠狠地看了看我说:“我没有问题。不过我随便说一下,我父母就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我真的去朝鲜,以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据我知道,独生子是不会被抽去当兵的。我自己是坚决服从党的决议,只是我替我父母着想一下而已。”

他说完之后,全教室没有一个人再看他一眼,对他都嗤之以鼻,因为他平时大话说得太多了。我这时想到我提到给母亲写信,他讽刺我的那句话,于是凑上了一句:“你最好还是回家去吃娘的奶吧!”

这句话引起了全场大笑,破坏了严肃的气氛。这时丁义气急败坏,两眼凸出,像一对青蛙眼,大声说:“我只不过跟大家一样,说了一点儿困难,但我本人坚决不移地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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