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在圣诞节放假之前也组织了为孤儿院捐款的义卖活动。老师和学生捐出书籍和大大小小的玩意儿,然后分成几个小队在里昂的街头练摊儿。我被分配到莲花广场一带,摊上的货品有八十年代的尼康相机,一套1984年法文版的《古拉格群岛》,一条八成新的羊毛围巾,等等。
这天下午有零下五度,我穿了很多,围巾围着大半张的脸,只露出眼睛。同组的两个法国男孩儿刚开始很兴奋,很热情,可是我们的东西乏人问津,没过一会儿,他们也冷淡下来,开始商量过一会儿去哪里用晚餐。
“慧慧,我们去什么餐厅?你有什么意见?等一下我来请客。”其中一个叫达米安的说。
我笑一笑:“那我要好好想想,咱们先把这些东西卖掉了再说吧。”
达米安说:“不会卖掉的,我们等到收工的时间就好了。”
他扔给我一支烟,我信手接住,衔在唇上。另一个男孩儿离得近,刚要过来帮我点着香烟,就有人在小摊床的对面说:“这对泥偶,请问我能不能看一看?”
男同学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可是我的香烟却没有被点燃,因为我转过头去,看见了被蓝兔子实现了的愿望——丹尼·海格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半长风衣,里面是高领子的白色毛衣。他脸色红润,唇边有些笑意,只是他蓝色的眼睛此时没有看我,他在看一对装在盒子里的玩偶。
我把那个盒子拿给他,然后说:“这是教授从埃及带回来的泥偶,一组两个,卖三十欧元。”
丹尼·海格把泥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递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可是你看这里,这个泥偶的脖子上有一道裂纹,能不能便宜一点呢?”
我看看他,他居然讨价还价。我说:“如果您喜欢的话,就二十五欧元吧。不可以再便宜了,这是为孤儿院筹集的善款。”
他点头付款。我把泥偶包起来给他,我的手上还夹着刚才的香烟,他这时看着我说:“你跟什么人学了吸烟啊?”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么明显的不满和报复几乎又要把丹尼·海格给逗笑了,他问我:“你几时下班?”
我摇头:“要很久的。”
“我在这里等,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到做到,拿着泥偶在我们广场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我觉得自己的心肠变得像冬天里的木头一样,又脆又硬。谁知道丹尼·海格带来了生意,在他买了那对泥偶之后,尼康相机被一位老妇人买走了,她同时还要了两个盆景;几本旧版的俄国书被一对夫妻买下来,那女人因为发现了《古拉格群岛》而大呼小叫;那条羊毛围巾虽然旧了,却是地道的香奈儿,我们标价是五十欧元,一位穿着邮政制服的女士踌躇很久还是买了下来。
所有的生意好像一股脑儿地涌来的,我们三个人连解释带收钱、找钱,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稍稍空闲了,我再转过身去,看坐在那边的丹尼·海格,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在安静地读一份报纸。咖啡的热气和他呼出的气息模糊了他侧面的轮廓,他看上去有一点不真实,像一个久违的童话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