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里昂(1)

Danis Haiguerre.

丹尼·海格。丹尼·海格。

此时我用四个汉字把他的名字写下来,是要讲一个刚刚结束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一个冗长的犹豫的开端,反复的拖沓的过程,和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尾。故事里的男人就是这位丹尼·海格。

你对构成他姓氏的字母可能会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因为“海格”水。它是出产于法国的天然矿泉水,无论是有益矿物质含量、昂贵的价格或是市场占有率,都超越“怡云”、“维希”还有“巴铎”。

丹尼·海格是它的主人。

他是一个英俊、温柔、有趣、风流成性的男人,眼睛像湖水一样。

丹尼·海格情人无数,我是其中的一个。

写这个故事给年轻的女孩子们,请你们引以为鉴:金钱、珠宝、华服、美食、温柔的关怀,或者看似真心的承诺,都是因你的青春和美好而陡生的泡沫。

一触即破。

1.我的里昂

那年我十九岁,来法国的第三年。

我在里昂的一所语言学校念了一年的法语,然后在一所全欧连锁的私立商科学校念书。我上学的第一年,只交学费就几乎花光了口袋里面所有的钱。

同屋的姑娘叫作小多,是个比我大三岁的北京姑娘,比我早来里昂两年。

我念书的选择总让她觉得有一点匪夷所思,经常大着舌头跟我讨论:“百分之八十的留学生来法国图什么啊?还不是因为这里的公立大学是免费的?你说你第一年就给自己弄到一个贵族商校去了,你这成本也太大了吧?”

我专心看书。她教育我的时候就让她教育去,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天下难事两大件:把别人的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有把自己的思想装到别人的脑袋里。我着急着呢,手里面这本定价九十三欧元的书是图书馆的,只能借三天,逾期缴费。

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好像铆足了心思要让我分心:“你说,你说你要是念商校,你把配套设施置备齐啊。你看看你的那辆自行车,你再看看咱俩住的这房子,这是贵族学校学生的房子吗?”

我们住在里昂的旧城区,罗纳河的左岸。

这是个带天井的四层老楼,门口有个牌子,历史上有名的某人曾经生活在这里——他去世于1742年。这座几百年的老楼肯定是翻修过的,外墙被漆成粉色,细长的窗户是嫩黄的,外观像是老妇的脸,怎么涂抹都看得见鸡皮鹤发;筋骨也不好,大门和旋转的楼梯碰一下、踩一下都会响,仿佛有一点负担都会叫疼。天一阴,罗纳河就起雾,雾气涌进老楼的中庭里,地板、扶手栏杆,还有废弃的喷泉都被打湿,下水道的气味也被带上来。我不知道何时开始有这样的印象——房东老太总在这种天气里朝楼上面喊:“中国人,缴租!”

我跟小多分摊一个套间,两间不到九平方米的小卧室,合用厨房和卫生间。很多东西我会忽略,不愿意在这里详细描述,比如厨房、卧室和浴室各有三种不同的蟑螂;四十多岁的妓女就住在我们楼上,她无论回家有多么晚,总是腾腾腾一溜烟儿地跑上楼梯,整个老楼都在作响;房东咒骂她,我们也听得到;还有罗纳河无休止的水声,夜阑人静的时候,激荡得尤其响亮。

我在自己的电脑上看那些或富有或自在的旅行者拍摄的艳丽的里昂城照片时想:原来真是这样的,同一个世界,落到每个人的眼里都不一样,我眼中的里昂与你的里昂不一样。

小多在我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齐慧慧,你小小年纪又在假深沉。”

我把她的手推开:“下个星期我要考试了,求求你饶了我,让我把这一段好好看完。等会儿啊,我做粉丝汤给你喝。”

她笑着说:“我只跟你说一件事,房东估计是想要提房价,她要赶咱俩走,一切由我来应付,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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