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叔同如此“世味日淡”的模样,有一次夏丏尊急了,不经意就脱口说了一句愤激之言:“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李叔同听了此言并未介意,却是笑颜相对。夏丏尊哪里知道,他早有这个打算了。
被丰子恺称为“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的李叔同,由于种种原因而走上了世俗眼光中的消极人生之路。1918年,李叔同告别了任教六年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披剃于杭州虎跑定慧寺,遁入空门,做了一个名“演音”、号“弘一”的僧人。一名曾经纯正而且优秀的艺术家,穿上百衲衣后,从观念到行动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断绝尘缘,超然物外,耳闻晨钟暮鼓,心修律宗禅理,艺术家的李叔同变成了宗教家的弘一法师。
在李叔同的身上,体现着从传统儒家教养中得到的“善”的本性,又是逐渐融入了佛家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总想着要以仁惠恩德施于人,总想着要“意存饶益,善顺物情”,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又做不到,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感到心迷意乱,举步彷徨。他的发愿出家,绝非寡情的厌世,恰恰相反,他的情太深厚了,他对人世间向往太高了。唯其如此,才使他陷入了不可化解的深刻矛盾之中。他的“由儒入释”,是儒家的仁爱之心与佛家的慈悲之旨的结合,是生命的终极跨越。然而,他仍是积极的,他虽然痴迷于宗教但一心向真、向善。他在出家后诸艺俱疏,唯有书法割舍不下。他将佛法禅心融入笔下,形成了清净似水、恬淡自如的独特个性。他所写的“大慈念一切,慧光照十方”、“但观诸法空无我”等作品无不充满了智慧、忧思和悲悯。书法是心灵的迹化,出世后的李叔同说法传经,普度芸芸众生,可谓用心至善。
李叔同由一个富家风流公子和文坛名士,成为一个剪掉辫子改穿西服的留日学生,变成一个西装革履佩戴金丝眼镜的报纸编辑,变成穿长袍马褂足蹬布鞋的教师,又在中年决然皈依佛门,以苦行僧而终其一生……可以说,李叔同把他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中的角色,都发挥到了极致。
弘一大师的伟大成就,还不仅仅是他对文化艺术、佛学及其他学术领域的开拓与贡献,他还以其高尚的人格和品性为世人树立了为人处世的楷模与典范,为后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在俗时,他曾以微薄的薪水赞助刘质平出国留学,培养出一代卓有成就的文化名人;出家后教弟子“念佛不忘救国”,在国家危难时刻所表现出高度的爱国精神,他的高风亮节更是为人们所赞叹。赵朴初评价他“无尽奇珍供世人,一轮明月耀天心”,说他的一生“是立德、立公、立言的一生”,从纯艺术生命到纯庄严生命——人类哲思的无尽魅力;从绚烂到平淡——审美思考的完美突破,也许这就是弘一大师人生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