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有许多同院姑娘,都搭讪着到桂花屋里来看,一个个都现出一种羡慕和嫉妒的颜色。这时便听院内一阵呼喊,那个跑厅的也说白总理诸位到,这个跑厅的也说白总理诸位到。老黄见说,赶紧往外迎接,桂花也笑着跑出去说:“你们都来了。”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狼顾鹄声的人,年约三十来岁,微有几根黄胡子,上前把桂花搂住,连着就去亲嘴说:“乖乖!几天没见你,更出息了。”歆仁在旁边看着,心里想是十分不快,却也无可如何。桂花在那人腕里,支掌半天,才挣脱出去,鼓着小腮帮子说:“我们不愿跟八爷闹!动不动挺臭的嘴就跟人要乖乖,什么毛病!”那人见桂花奚落他,张着两手,要去抓他,吓得桂花“呀”的一声,如燕雀避鹰鹯一般跑去了,惹得大家一阵好笑,连忙往堂屋里让。一时连主带宾,有十几位了,说话的口音,哪一省都有,真所谓南腔北调,聚合一堂,吵吵嚷嚷,闹成一团。除了议员,便是各报的大总理。歆仁因问他那长随说:“谁还没来?去催请催请。”长随说:“二爷不来了,三爷到别处有一局,胡总理、王总理都有电话谢谢。”歆仁说:“除了他们,大概都齐了,你分付他们摆吧。”一声下去,龟奴四应。当下在堂屋里摆下两张大圆桌面,只听那个要笔,那个要纸片,纷纷写起传局条子来。歆仁说:“你们别忙。谁叫谁,我给你们写。”当下他一人代办,写了二十来张条子,有一个人叫两个姑娘的,不认识人的由歆仁推荐,写个借局,都写完了。歆仁笑着问伯雍说:“你也得叫一个。”伯雍说:“我一个人也不认得,算了吧。已然够热闹的了,我只做个观花人便了,生拉硬扯的,勉强叫了来,她不认识我,我不认识她,也没什么趣味。算了吧。”歆仁说:“不行!一定得叫一个。”别人也说:“大家都叫,你凭什么不叫!不认得人,我们给你借。”只见歆仁摇着笔,笑了半天,回头跟大家说:“把秀卿给伯雍叫来怎样?”大家拍手大笑,都说“好极”。于是把条子写齐,教人分头去叫。这里纷纷摆台,在伯雍心里,十分纳闷:“怎么他们给我借条子,非常地喜欢呢?这秀卿不知是什么人?他们这回,一定拿我取笑了。”
这时台面摆好了,大家纷纷入座。不一时,所叫条子,陆续都来了,有肥有瘦,有高有矮,有南有北,一个个虽具几分姿色,不过仗着一身衣裳,满脸脂粉,堆成一个人,勉强只说是粉白黛绿罢了。她们一个个,都挨着叫局本人坐下。伯雍暗道:“这里头一定有个秀卿。”谁知都坐下之后,却没有。别人都说:“秀卿怎还不来!这个东西,可恶极了,软硬她都不吃,动不动就给人难堪。这时候了,她还不来。”伯雍说:“她既不来,不如辞了她。何必为她一人,致令举座不欢呢?”歆仁说:“你不知道,她也不是摆架子,简直有点怪脾气,谁招呼她,也不能合式。今天给你借了来,或者她能看得上眼。”伯雍说:“你这是何苦!你们都摆布不了她,她看我是个呆子,更不爱理了。你们不是跟她玩笑,简直跟我过不去。”歆仁说:“不能!她若犯狗食,今天咱们群起而攻。”这时已然吃了几巡酒,那些乍出茅庐的妓女,都要献献她们的能耐,叫师傅拉胡琴,一个一个地赛唱她们的二黄。在众声欢动之中,只见进来一个姑娘,穿着一身布衣,脑袋上也没有多余装饰品,年纪差不多二十多岁了,两只天足,亭亭的身材,面皮倒很白皙的,不过隐隐地仿佛有点烟气,但是眉目之间,有些英爽冰霜之意,一看便是个不老实的人。这时大家见了她,都说:“欢迎欢迎!只是来晚了,该罚的!”那姑娘说:“我认罚。但是你们谁叫的我?”歆仁一笑说:“我的朋友宁先生,要借你一个条子。”说着把伯雍一指,这时伯雍已然不安起来,暗道:“她就是秀卿,已然是个老妓。假如她若把我冷淡起来,实在不好看。”暗暗地把歆仁好骂:“没有拿朋友开心的。”别人也都把眼睛送到秀卿身上,看她做何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