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手册(8)

一九七三年三月前后,史蒂夫的养母婉转地问我是否愿意在高中毕业前到她家去住,就住在史蒂夫的房间里。我觉得她问得这么小心翼翼,是怕吓到我。可我还是被吓到了,而且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她为什么要给我提供住处,我左思右想,难道她知道我母亲有精神病?很可能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可我绝对没有在公开场合谈论过相关话题。

我小声给出了我的回答,说的应该是“不用了,谢谢”“不用了,但还是很感谢”之类的话,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不感激克拉拉。我一面琢磨着其中的原因,一面在心中说:“我不要!”事实上,我一直在和一个叫吉姆的男孩子约会,我们都是美术生,而且在一起共度了很多时光。我总不能一面住在史蒂夫养父母的房子里,一面为了别的男孩子心花怒放吧,这就太不厚道了。原因不只如此,克拉拉的提议的确让我大吃一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弃儿,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适应另一个家庭。那肯定就像坐牢一样。在一个孩子不相信大人的时代,她的提议如同一个颇具慷慨意味的意外事件。不过我和她并不亲近,我也不需要她对我大方。所有这一切都说不通,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想到,很可能是史蒂夫请她这么做的,因为他一直在想办法把我留在他的生活里。我肯定,若不是他的提议,克拉拉肯定不会想到这么做。找人为他从中调停是史蒂夫一贯喜欢使用的方法。

春去夏来,我住在我父亲位于库比蒂诺的公寓里,每当他出差在外,我就特别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和吉姆待在外面,想待到几点就待到几点。我们在森尼韦尔、斯阿尔托斯和库比蒂诺散步,走过又长又黑的街道,穿过繁茂的樱桃园和杏园,有时候我们会逛上一整夜,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这是我一直钟情的波希米亚生活方式,对此我有着与生俱来的喜爱,同时我还要跟上学习进度。那些夜晚,天空是深蓝色的,布满星辰,我们走过安静的街道,轻声交谈着、欢笑着,有时我们还在夜里恣意奔跑,光脚在车顶上奔跑,翻过围栏,爬出窗户,爬上屋顶、树顶和山顶,聆听寂寞的狗儿隔着很远距离冲彼此吠叫。夜晚重新划定了白天的界限,在这些时候,我发现我的生活方式背离了原来的结构,退回到了盛开的幻妙之中。

吉姆这人热情,通人情,还很朴实。我们的关系并没有牵扯到性;我们更像是一对快乐玩伴,彼此心意相通,坠入爱河,却并没有特别当回事儿。和我一样,他也喜欢沉溺于另类的世界。他很迷托尔金的三部曲,在我们见面时,他会绘声绘色地给我描绘其中的情节。有一次,他躺在我的躺椅上,我则坐在他身边的地板上,我们的手和胳臂暧昧地交缠在一起,时不时地深吻对方。他轻声说了句“我爱你”,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几乎无法承受这三个字,我整个人向下坠落,感觉足足坠落了数万英里。他对爱的表达意味深长,我承认我后来拿史蒂夫表达爱的方式做了对比,就当时而言,史蒂夫的方式特别不靠谱。然而,史蒂夫是那么强烈地吸引我,我对他的爱既支离破碎又浓烈不已。曾经,我是那么深刻地爱着他。在当今这个把一切都归于病态的时代,很自然就会认为我和史蒂夫彼此吸引,是因为我们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可事实并非如此。事实上,正是没有母亲这个事实成了现实之爱的障碍。我爱史蒂夫。对我来说,他既生活在有限的时间里,同时也是一个永恒的存在,我以他为标准来衡量所有的一切。如果我知道怎么做,我只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和史蒂夫的连接在一起。可我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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