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5)

后来我们开车去了旧金山的克理斯场公园,然后去沙滩上看日出。我在散步时说起对钱的担忧,那一天我多次说到这事。他久久地盯着我看,有些恼怒,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把我们剩下的钱都拿出来,扔进了大海。哎呀!谁会这样做呢?挫败和钦佩一股脑儿填满了我的心,我开始哈哈大笑,笑完了就哭,哭完了又笑。我怎么能不爱他呢?这份胆识胜过一切。这就是纯粹。这才是诗人,他再也不是那个熬夜改写迪伦歌词的人了。

那个星期晚些时候,沃兹来到小屋,交给史蒂夫一些钱,他刚卖掉了一台蓝盒子,所以有钱。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史蒂夫通过这些东西赚钱。我没有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而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瞒着我。而且,在那之前,我也从不认为沃兹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如此惊喜,不过我发现自己时常要重新评估我对他的看法,因为他这人很多面。我们的关系很微妙,而我也无法彻底讨厌沃兹。或许是因为他那么喜欢史蒂夫,也或许是因为在我看来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很天真,而且仍处在成长中。

我给了沃兹很多空间。有时,聪明的小男孩玩耍的方式更像是一个狂热的演变过程——扣人心弦、忙碌、毫无关联。二十来岁的沃兹依旧羽翼未丰,他在那里咧嘴笑着,和史蒂夫分钱。我非常感激他。当时我觉得他真好,居然会和我们分享钱财。我依旧没法让我的大脑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史蒂夫经营地下生意的事实。

那年夏末,我们三个人开车去德安扎学院看那里的招聘信息。我们找到了一份工作,圣克拉拉的一个购物中心需要四个人装扮成《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人物。这份工作为期两天,每人能得到二百五十美金,在一九七三年,这可是一大笔钱。我们迫不及待地抓住这个机会,还叫来了我们的室友阿尔,这样就正好四个人了。

我看起来就和爱丽丝一模一样,小身体、大脑袋、长卷发、黑眼圈。他们三个人轮流扮演疯帽子先生和白兔,需要穿戴一直垂到膝盖的巨大头饰。那个周末,商场里的空调坏了,天气又闷热,所以每次他们只能忍受穿布偶装十分钟,时间长了就热得受不了。即便在头饰里塞了冰袋,这三个家伙还是要不停地跑进更衣室,替换头饰、喝水。他们看起来真是难受极了,却也非常滑稽。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匪夷所思,又是那么恰当不已:那些巨大的头饰和小女孩掉进了一个预示未来的洞里,此外根本别无选择。鉴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这也很好,能以童话的形式把我的记忆打包,显得那么柔软、明媚、充满幻想,我可以时不时地回顾一下,然后安全地收好。

事实上,在我和史蒂夫分享我的世界时,我都假装自己是个孤儿,希望他能因此感觉不那么孤独。可我不是孤儿。没错,我的母亲有病,可我有很多家人,他们爱我,需要我。我觉得我当时肯定以为这些都是多余的,因为和许多年轻人一样,除非到失去的那一刻,否则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拥有了多少,也不知道所拥有的东西对自己有何意义,甚至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任由史蒂夫在我的心上施加错误的感染力。我花了差不多二十年才弄明白,那种执迷不悟的灵感,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一个错误的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带给我巨大的损失。

那年秋天,在史蒂夫去上大学和我返回高中之前,我画了一幅画,献给我们的那个夏天。在这幅早已不知去向的画里,有一个提线木偶在一片蓝绿色的闪亮空间里飘浮。那是一个小小的法式木偶,看起来很像史蒂夫,灿烂又快乐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悲伤。它穿着柔软鼓起的灯笼裤,纽扣又大又闪亮,像是脉轮从它身前滚滚而下。灯笼裤下面伸出两只耷拉着的大脚,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木偶身上只有一条线,从它的手开始,越过它的头,向上旋转,形成了很多柔软的环环相套的圈。史蒂夫特别珍惜这幅画。我想,我和史蒂夫都知道,这是我们未来的一张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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