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碱(1)

一九六一年八月,屯子里熬碱的多了,俺就得到街里去卖碱。

第一次背了三个碱坨三十四斤碱,到四道街南头就卖了,一斤碱卖八毛钱。二儿子五个月,在家等着吃奶,俺想早点儿回家。去的时候俺带着粮本和面袋,在粮店排队买了二十五斤玉米面,一斤才四分五。

背着粮食往家走,越算账越高兴,一路上高兴得想唱,可出汗出得口渴,唱不出来了。丈夫听说了不但不高兴,还埋怨俺:“别人一斤碱卖一块钱,你少卖多少钱你知道不?你少卖的钱,用粮本能买回一百多斤玉米面!”

俺说:“你别说了,明天卖碱俺多要钱。”

从鸡房子到四道街南头十多里地,第二天俺起大早,背了五十斤碱去卖。俺把碱一放就有人问:“你的碱多少钱一斤?”

俺说:“一块钱一斤。”

问的人多,就是没人买,俺看那五个卖碱的都要一块钱一斤,一两没卖。

两个钟头后,一两碱没卖出去,俺受不住了,就喊:“卖碱了,九毛钱一斤。”

来了很多人,都给八毛,俺说:“少九毛不卖。”

有个人都给买走了。把钱收好又去粮店。来的时候,俺想买二十斤大子 、三斤豆油,太累,买三斤豆油就回家了。

歇了一天,是个星期天,青山一队大伯哥家的孩子长顺来了。那年他十岁,想去城里看看,大儿子来顺听见了,也要去,那年他七岁。丈夫休班,说:“星期天碱贩子准多,咱多整些去卖。”

那天,一共装了一百多斤碱,他挑得多点儿,我背得少点儿。看他累了,俺就挑会儿,两个孩子在后边跟着。丈夫送到四道街北头就走了,他怕卖碱让人抓住告到砖厂。俺让长顺用扁担帮俺抬,让来顺跟上。碱都放在俺这头,死沉。俺两手抱着扁担头,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走,不敢回头。总算抬过正阳街,回头看,来顺没了。

那时候安达城不大,街上人可不少,到处都是跑盲流的人,找一个孩子等于大海捞针。俺东一头西一头找了一会儿,想起那边还有一个孩子长顺哩,俺又往回跑。还好,长顺没动,俺跟他说:“你不要走,看好咱的碱,俺去找你弟弟。”

找了两个钟头,俺急得嗓子冒烟,猛地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俺不敢相信,仔细听,是叫俺:“姜淑梅,姜淑梅,你的孩子在这儿哩,他穿着红夹袄。”

俺不是那种爱哭的人,这次哭了,想放声大哭,可街上人多不好意思那样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俺以为孩子找不到了,没想到又找着了。

俺问交警这广播在哪儿,他一指:“在那儿。”

俺就朝那个方向猛跑。俺在一个办公室看见了儿子,这孩子没哭。俺含着泪向人家说谢谢,人家训俺:“挺大个人,把孩子给丢了,以后注意啊。”

俺说:“哎。”

俺把孩子带走了,回去一看,长顺还在那儿看着碱哩。可能等的时间太长,他好像哭过,脸上的灰一道一道的。

这回俺把碱分两份,一份一份往前倒,倒到四道街南头十一点多。一个卖碱的也没有了,一块钱一斤,一会儿就卖完了。俺娘儿仨去饭店要了两斤油炸饼,就着开水吃了。又到百货商店看看,也没啥好看的,买了三斤苹果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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