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期限上,母亲偷偷为自己加了6天 2

赶到医院,时间是七点二十分。

三姐在母亲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更加之凌晨时分频频出现的紧急情况,见到我时,三姐满脸倦容,疲惫不堪。

“妈半夜吐了三次血,一度呼吸特别困难,又吸了一次痰。怕你半夜不方便过来,没敢打电话叫你!”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那你先回去歇会儿,我来盯着。”

“也好,我回去换换衣服,洗个澡,一会儿把聪聪也带来,我想让他见姥姥一面……”聪聪是我的外甥,从小被姥姥带大的。姐姐想让孩子在脑海里对姥姥的去世留下一个最后的印记。说这话时,我们面面相觑,心态复杂,内心都明晰地感到,今天也许真会有不测的大事发生。

姐临出门前,特意询问了值班护士:“像我妈这种症状,最多还能熬多久?”

“这可不好说,不过一般出现这种应激性溃疡的情况,病人就快不行了。”

“那怎么能看出是不是不行了呢?”显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问题问得十分低级。

“最明显的,看病人没有呼吸了,胸口没有起伏了——”话锋突然一转,“你们不是已经不打算再抢救了吗?”

又是一击。我们只好点头。

“——就是,其实抢救也没什么意义。”护士轻描淡写地说。

护士人很尽责,又提醒我们寿衣买了没有,说对面的寿衣店就有卖的,有情况可以随时叫她,等等。早在几天以前,母亲的寿衣就已放在我的汽车后备箱里,随时准备应急。我没敢把它放在病房的床下,倒不是怕母亲多疑(其时,母亲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主要是担心会引起其他病人的反感和嫌恶。

三姐走出医院的时候,还一再强调她会尽快赶回来。她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我们的母亲了。

三姐家在城北的西三旗,乘车单程也要花费将近两小时。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接到我电话说“妈已经走了——”她拼命再返回来。已经晚了。此时的母亲已装扮停当,静静地躺在平车上,准备上路了。

噩耗来得过于突然,加之三姐从没见过母亲一身暗紫色寿衣、穿戴富贵而且整齐,陌生、惊怕、懊悔、痛心疾首……一时间悲从中来,痛哭不已。

“先别哭了——妈走得很安详……妈不用再受罪了……”现在我反过来劝姐姐。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的微弱,颤抖。我的眼泪随时可以倾泻而出——但听说,人死的时候,周围亲人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会让逝者的灵魂更加不安,无所归适。所以我在几天前就已经在告诫自己:母亲走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忍住不哭。

太平间的师傅帮我们为母亲“铺金盖银”(一套金银色的绸子被褥),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有很多讲究。而我们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尽管事先曾有无数的至亲,提醒我们伺候老人“上路”时的诸多程序,但我们事到临头仍不免手忙脚乱。

是的,我们对家人的离去是那么的缺少经验。临终前的洗脸、擦身、穿衣戴帽,我们都做得毫无方寸。甚至更早,当初在母亲生病的时候,在她受尽病魔纠缠,整日又哭又喊让人片刻不得安宁的时候,我们除了抱怨,还是没有经验。竟不以为她那是病,不懂得她的叫喊比我们听她叫喊其实更痛苦,她的病折磨着别人,更是在消耗着自己……现在母亲走了,经验于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母亲昏迷期间,一直靠氧气维持呼吸。医生查房时特意提醒我们:“记着每隔十几分钟,用湿棉签给老太太沾沾嘴唇,否则她会口干的。”我们才意识到,由于我们的疏忽,已经无形中让母亲受了更多罪——毕竟还是因为缺乏经验啊!

当你好不容易从实践中获得了一点照顾父母晚年的切身经验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上天总是残酷地把所谓的“经验”一次性给了你,又让你后悔再也没有机会用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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