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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店面选定在紧邻江正街的蔡家巷1号,是一间独门小两层。老刁做成好事后把好事讲得很好。老刁说:为什么选这家?一是蔡家巷虽是巷子,但这间店面在巷子口,江正街上来去的人都瞄得到,跟在江正街冇得差别。二是便宜,月租金不到250,得了楼上楼下两层,要是在江正街街面少说也要一千。三是巷子口附近都是女装店——你不是说你要做胸罩吗——来这里打货的人可以顺便去你店里。四是店面离我的鞋店近,不到两百米,有个么事我可以替你照应一下。五是房子脉气好——房东的先生是江城旧社会有名的蔡老板,这一带几条街都是他家的产业,这间小两层就是他起家的老屋。新中国成立前夕,蔡老板携二房三房的家小去了香港,留下会讲英文的裹脚大房和一个躺在烟馆忘了回家的儿子,后来一直住在这里。去年形势一转,裹脚大房跟外边取得联系,举家移民,跑到资本主义那里去会合,落下这间房子,房证和钥匙搁在一个远房表妹手上……这表妹是国营商场的党员积极分子,原本不愿让人知道她替资产阶级看家护院的,更莫说租房赚钱。我去劝,说您郎每月才领社会主义的38块半,可这间资产阶级的房子一个月就可以贡献半年工资。她听得啊呀一声,我就拿烟盒纸写协议,按她工资的六倍作价,抹去一块,每月整230元……老刁说完,将一把黄铜钥匙拍在顺哥手里。
顺哥马上清理房间。半文替顺哥把那两个蛇皮袋送过来,正好搭帮手。两人先把一楼腾空,打扫干净,换上一管日光灯;再上二楼归整,能堆码的尽着堆码,扩成库房兼卧房兼缝纫车间。次日,顺哥去江正街卖回货架和柜台,将一楼摆出店铺的格局。然后回了一趟红旗大队11小队,运来五个鼓圆鼓圆的蛇皮袋。隔日,店铺门楣上方挂出一块“秋收胸罩店”的大牌子,哗啦一声,卷闸门拉起,店内货架上的各款各色胸罩一派五彩缤纷。
这是江城第一家胸罩专卖店,门前路过的人都好奇地朝里瞄,年轻女子会慢下脚步来。顺哥换上一套崭新的蓝卡其布中山服,单腿笔挺地站在店门口,起初有些怕羞,见人舔舌头,吞涎,把嘴边那声招呼也吞了回去。第一天,有个江西九江的白面小伙进店,绕场一圈,选出几款各买两件。第二天,第三天,情形稍好,一天多一笔生意,但要量仍然少,各款顶多不超过四件。
生意似乎很淡。一日傍晚,顺哥忘了打烊,站在楼梯拐角的柜台前盘算,发觉这样下去,一月的买卖刨去工本,连房租也敷衍不住,心头一阵扑通乱跳。街面亮灯时,老刁过到店里来,一声大顺,叫得顺哥激灵一下。老刁见状,皱起眉头问生意么样,顺哥干笑,说马虎相吧。老刁问马虎相是么相,顺哥说就是一天两三单买卖。不料老刁却惊呼:哎呀,不得了,下月你就要当万元户了!顺哥懵懂,仍是干笑,说刁哥你就别笑话老弟了。老刁解释:我没笑话你,江正街是做批发的,开始打新货都是采样,回去试试行情,凭你店里这几天采样的苗头,最多半个月,生意肯定好得招架不住,我们这里有句行话——三天不开张,开张就卖光。
果然,老刁的吉言一点波折都没有地如期应验了……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顺哥帮最后一位客户把装满货品的蛇皮袋托上肩,送出店门,忽然看见半文站在巷子对面,正仰观店招,就大声招呼:哎,你不在学校好生念书,跑到这里来晃什么?半文落下头来笑,向店里走,一边问:你转行了?倒是一点儿不为他的胸罩业务而沮丧。顺哥因为近日生意火爆很兴奋,笑道: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呢,过去一直在探索,没告诉你的。半文又问:为什么叫秋收胸罩店?顺哥晓得半文还不清楚秋收的事,就哄他:秋收是打个比方——胸罩做什么用?还不是因为果实太大,果实大了就是秋收嘛!半文听得糊里糊涂,却不跟顺哥讨论“果实”问题,进了店,也不好意思去观摩货架上那些过于写实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