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当年乡下和小街上的人们都被圈在田里、车间和科室,新闻只在圈内转,外面的消息十分闭塞,跟而今的朝鲜一样。特别是乡下,消息的正规传播除了常年滋啦滋啦听不清句子的喇叭在响,便是生产队队长去大队开会之后带一些回来,而且都是革命内容,像叶秋收的奶子没有奶头这样的新闻不可能上台面;也有小道消息的途径,譬如去街上称盐或买农具时听人咵天,或者上水利工地,或者年关时走亲访友,或者赶着生产队的公猪去跟另一个生产队的母猪配种,或者组织反动会道门……但这样的途径是没有定数的,许多有趣的消息不仅传播得慢,且极有可能永远传不出去。所以,街上关于叶秋收的那些议论,尚未传到乡下,顺哥是不知道的。叶秋收本人也不是全都知道,偶尔隔墙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而已。
顺哥在卫生院与叶秋收“邂逅”没几天,叶秋收单独来了一次顺哥家。她来时,穿一件白底粉花的短袖褂子,头发卡得平平展展,手上拎一只淡黄的人造革提包,见了顺哥依旧浅浅地含笑,脸颊微红。进到南拖宅,叶秋收梭开提包的拉链,取出一张印有“五星区卫生院便笺”的纸给顺哥看。纸上画着表格,姓名、布料、尺寸、件数都填写得清清楚楚,备注栏里是工钱说明:只做一件的,单价1块1;加一件减1毛,减至每件8毛为止。顺哥看了,觉得叶秋收不仅帮着自己,而且很有条理,心中越发不止是感激。
叶秋收交代完事情便要走,顺哥想留却语无伦次地找不准说法,只好眼巴巴看着叶秋收拾起空荡的人造革提包出门,尾随其后,送到台坡口。叶秋收已走远,顺哥还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叶秋收已不是当年那个“家里没有男将不敢夜晚睡觉”的小女生了。妈爹在身后咳嗽一声,说:这丫头不行,水蛇腰,翘屁股,是一把刮骨的钢刀!顺哥回过头来笑:妈爹,刮什么骨啊?妈爹说:谁娶了她刮谁的骨。顺哥就晃晃长脑袋往屋里歪,一边说:妈爹,您郎的孙儿是个跛子,没人要刮的。
之后,叶秋收和叶春梅隔三岔五地错开来取货送活。她们各自在自己的圈子内活动,见人叽叽咕咕,像“地下党”发动群众,以一传十、十传百的口传方式发展业务。两人虽是单个地来,但妈爹总是锲而不舍地表达冷热分明的态度。顺哥不在乎妈爹,倒是暗自为叶秋收没有跟叶春梅碰头而喜悦。不久,叶春梅从妈爹口中得到消息,冲顺哥诡秘地笑,恭喜周大顺同学财色双进,却提醒他:叶秋收能去卫生院上班,一定是有路子的,你若得手,我又担心你陷得太深,被玩弄了厉害。顺哥不大喜欢叶春梅把叶秋收往歪处想,有些烦躁地回道:你也不要小瞧人嘛,我再不会那样了!叶春梅明白顺哥的话。
当晚,顺哥按照对付叶春梅的方法,找出一块蓝卡其布,赶制了一件男式西装短裤,又写好一封便信,一起用报纸包住。第二天下午,叶秋收来送活,顺哥把报纸包塞进叶秋收的人造革提包,叶秋收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顺哥请她一定回家后再看。叶秋收回去时,半路上忍不住,取出报纸包打开,见到了信:
……叶秋收同学,为了表达对你的诚挚感激,我为你的对象做了这件西装短裤,夏天来了,他马上可以穿。我虽然没问过你,但凭你的条件,你一定有一个与你般配的好对象。这点小礼不成敬意,请你一定收下!否则,我就再也不能接受你的帮助和同情了。祝我们纯洁的友谊万古长青!
看完信,叶秋收抖开西装短裤,不由怅然而笑。她越走越慢,后来干脆去公路边的草坡上坐下。她抱着双膝,脸色渐渐沉暗,一直坐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