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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尚未暴发的6月的一个普通的早晨,叶春梅带着一个姑娘来到顺哥家。当时,顺哥坐在堂屋的方桌边,正嘬着嘴,甩头吸溜地喝蛋花汤,感到有人站在方桌对面,一抬头,含着满口汤汁愣住。叶春梅身边的姑娘比叶春梅小一号,一米六出头的身高,肤色光润,瓜子脸,小下巴,红红的嘴唇,大眼高鼻,浅浅地笑着;虽说瘦而苗条,衣服下的胸一点不比叶春梅的低。顺哥想起了十年前叶秋收的模样,至少可以肯定这姑娘不是叶春梅的妹子。叶春梅憋住笑,招呼道:哎,我给你带来了花姑娘,怎么没一点热情?顺哥记得叶春梅问他“想不想讨个婆娘困觉”的话,料想叶春梅这是给日本鬼子当汉奸呢,心头一热,连忙起身吆喝:来来来,都坐都坐(竟是鬼子“多左多左”的腔调)!
妈爹听到动静,嘚嘚地冲到堂屋来招呼:春梅呀,你咋个的好久不来了?叶春梅迎起身,扶住妈爹说:我没来,心里也惦记着周大顺的事呢。妈爹听了这话越发喜欢,推叶春梅坐下,回灶屋去盛蛋花汤。顺哥几次窥看坐在对面的瘦个儿姑娘,对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一直温婉地含笑。叶春梅的眼珠在顺哥和瘦个儿姑娘之间骨碌地来回,更加暴露出拉纤的意图。
不一会儿,妈爹端来两碗蛋花汤,叶春梅接了一碗,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瘦个儿姑娘接过汤碗后,朝顺哥笑笑,方才低头去喝。
喝完汤,叶春梅招呼瘦个儿姑娘去南拖宅,一时忘了自己的角色,竟然自由大方得像是回自己的卧房,顺哥反倒跟随着。进了门,叶春梅将手上的蓝花布包扔到床上,拉过瘦个儿姑娘,两人端端地站在顺哥面前,问:还没认出来吗?顺哥嘴上张张合合,嘻嘻地笑。瘦个儿姑娘却替他解围:我是叶秋收。顺哥似乎并不惊诧,含糊地哦哦着,说你还有以前的样子呢。因问:你们两人怎么碰到一起的?叶秋收说:是春梅去约我的,春梅说你见了我一定会认不出来。叶春梅为自己的编排很得意,再次批评顺哥:看,果然不出我所料,连陪你去韶山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顺哥听叶春梅这么说,觉得她除了拉纤,也有验证判断的意图,却又不宜辩解,只是讪讪地笑,表示知错。叶秋收则说:也怪不得周大顺,我们都分别十年了呢。顺哥发现叶秋收已变得通情达理,便跟她互相问询一些情况。叶春梅懒得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冲顺哥眨眼:喂,今天我把秋收给你送上门了,你得为她做一件兜兜。顺哥不由顿了顿,即刻说好的好的。叶秋收脸上倏地一红,表示不应该麻烦周大顺同学。叶春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顺哥往外推,一边笑道:秋收,不怕,他今天不敢当我的面给你量胸的,我来!
顺哥去了南拖宅门外,茫然摇头而笑。他觉得叶春梅好复杂的:一面把另一个女人介绍给她不会要也不可能要的男人,一面还要借用这个男人来补偿一下自己失落的心情……可她偏偏又不晓得,这个男人正在担心她的“借用”过当呢!她这份心思真是令人不安又让人怜惜。
几天之后,顺哥想到去见见叶秋收,心口怦怦地跳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