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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哥告别医务室回到红旗11队时,脸上喜气洋洋,好像刚看过一场马戏,心里正为各种小动物的滑稽乐着。不是他没心没肺,是经历得多,看穿了:想不开又咋样?难不成去上吊!至于利用职务之便看马大菊的“黑痣”,也算不得丑,全大队除了侦察排长,保准百分之百的男人羡慕得要死——还是不小的光荣呢。
但红旗11队毕竟是共和国的一个最小单位,有黄二五小队长担任党和政府的最小领导,全权管理中国约两百万分之一土地上的生产、生活以及阶级斗争。顺哥回到小队,无以再回,实际上回到了最后的领导手里。回来后,顺哥一度去西流河的河坡上独自行走。那河坡的斜面符合他的梦境。而且,坡上有树荫,有鸟鸣,有清风;河水嫩黄,静静流淌。他在河坡的斜面走得很端正。只是河坡上没有粮食,他饿了,还得跛下河堤,在烈日下怏怏地跛回家去……
不久,顺哥去11队的各处晃悠,找小队长黄二五。在田间的一座闸口边,黄队长正敞着瘦溜的鸡胸,拄着铁锹,在树荫下抽烟。顺哥老远就招呼:队长,我回来了。黄二五矮小猴精,窄窄的黑脸,一对沧桑大眼,是那种爱公家也爱私人、听党的话也听自己的话、讲原则又没啥原则的人,望着歪颠而来的顺哥笑道:狗鸡巴的,你爽了,大队消灾了,又把社会主义的球踢给老子了。顺哥迎过去,陪队长笑:谁叫您郎是最小的社会主义,您郎不管我,我就被抛弃了。黄队长皱皱眉头说:这样吧,先去看禾场。顺哥问:看禾场每天多少工分?黄队长说:7分。顺哥说:才7分?那我怎么孝敬您郎?黄队长连忙摆手:得,我不要您郎孝敬,您郎不让我为难就是大恩大德!顺哥就点头:7分就7分吧,我照样感谢社会主义。
禾场在队屋前面。看禾场基本属于不劳而获。禾场上晒谷、晒棉花,那些还没有被农药药死的麻雀总是飞来,要么歇到篾席上吃谷子、拉屎,要么歇到苇帘上啄棉花虫,也拉屎;顺哥只需举一根长竹篙,在禾场上跛来跛去,嗖嗖喊几声。偶尔还有意外的乐趣。一天,顺哥经过禾场南边的谷草堆,一个女人扯着裤子从地上蹿起,惊呼:是你呀,吓老子一跳。顺哥转过头去,见麻大嫂正系着裤子,就故意过分地解释:我没看啊,真的一根毛也没看!时过数年,麻大嫂早忘了跟顺哥的仇怨,仰起头笑道:晓得,你看过那么多高级屁股,还稀罕一个麻屁股。顺哥被撩发了邪气,说:那倒不一定,给我看还是看的咧。麻大嫂咯咯地笑,没给他看。
这样的,赶麻雀的确是比当赤脚医生要快活许多。
但顺哥仍要追求。他从村头老地主家的草棚里寻出一面破锣,用一根枣树棍削成锣槌,一敲,发出哐当的长响。于是,他扔了竹篙,不再嗖嗖地喊,也不用去禾场上颠几趟,只在禾场边的树荫里坐着,瞅见麻雀影子从空中掠过,一槌子敲在破锣上,哐当——,吓得正要歇落的麻雀仓皇而逃。如此,顺哥就越发舒服,舒服得连自己都过意不去。太阳即将落土,社员们卷着裤腿扛着犁,或者挑着担子,从红光笼罩的田野向禾场这边归来,顺哥就赶紧离开树下,去禾场中央一歪一颠地敲锣,让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天空回荡,为自己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