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使劲儿眨眼抿嘴,终于扬起一只手来,结巴道:周伯(bé)——伯(bo),拜——再见!
顺哥像哭一样笑了,说:好的,再来一遍。
小女孩运足一口气,大声喊:周伯伯(bébe),再见!
顺哥就笑,站起身,快乐地向小女孩挥手,向冯书记挥手,像刚才转过身来一样掉转身子,一歪一颠地离去,不再回头。相信冯书记许久望着他的背影。
如此,这个早晨的亲切和明亮就多了些分量。在H省,哪个老百姓能像顺哥这样在正月初三进入省委冯书记的家中拜年,并承蒙冯书记出门相送的礼遇?杨柳院里,阳光照耀雪地的景象为顺哥一人独有。尤其感谢小女孩,天使一般叫唤周伯伯(bóbo)——拜拜(bāibai),让顺哥灵机一动,做了一番借题发挥的沟通。顺哥知道冯书记不会忽略他是一个跛子,但因了小女孩,冯书记便知道他依然忌讳bǒ(谐“跛”音)、bāi(拜,在方言里跟“跛”同义)二字呢。忌讳是一种深刻的内伤,除了印证冯书记的情谊盛大,又让那恩典加入悲悯,像糖拌入水中。
顺哥揣着一颗丰盈的心走出杨柳院……
可是,不一会儿,途经H省大礼堂时,东南方向的一幢高耸的大厦投来一片阴影,竟然把礼堂正面的一挂红布条幅遮掩了半截。那条幅上写着:向周大顺同志学习!春节前,顺哥来这里作报告,大礼堂内灯光灿烂掌声沸腾,让他光荣得满头大汗呢。顺哥看看阴阳的条幅,感到风景倏暗,仿佛自个儿突然间也不那么光明了。别处的阳光和雪地仍是耀眼,顺哥心头泛起怪异的伤感。
那伤感便随了顺哥,直到坐上一辆红客车离开省城。车子一路摇摇晃晃,车外白亮白亮的,车上的人们在谈论1983年的春天。有一只胳膊毫无理由地捣了他一下。他就那样抱胸闭目,一直没有睁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