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岩约了卢飞下班共进晚餐。卢飞,乐岩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铁友,也是乐岩最信任的朋友。
“什么?你离了?什么时候的事?”卢飞宁愿相信乐岩是在信口开河。
“一个月前。”乐岩圈里的朋友,都还不知晓。
“那么好的老婆都不要了?你小子脑残了?”卢飞很激动,猛拍了一把桌子,“怎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离婚?”
“喂喂喂,动静小点。要整个店里的人都听见吗?这种事,早说迟说有什么不一样?”
“废话,早说,我就拼命阻止你们了。”
“你能阻止?你要有那本事,我宁愿给你提鞋。”乐岩笑得很无奈。
“谁提出的?”
乐岩点了一支烟,“她。”
“为什么呀?她心里有别人了?”
“应该没有。反正,离婚的时候没有,现在难说。”早上的一幕让乐岩很揪心,不管文嘉还是不是他的老婆,另一个男人的出现,猝然把他打入深深的落寞。
“我想也不可能,‘悍马’根本就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女人。那你们到底为什么呀?总得为点什么事儿吧?”乐岩知道,文嘉在他的朋友圈里,是很受欢迎的,口碑极好。
“全世界都知道,当初你们俩可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悍马’连她老爸都骗了,可见对你的痴情。”卢飞总喜欢叫文嘉的诨名。
是啊,为什么?乐岩被问住了,努力想了想离婚的前前后后,除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一件大事,更没有什么原则问题。“唉,女人的心,今天是风,明天是雨的,捉摸不透。反正,文嘉说,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
“婚姻生活?……这个,我不懂。”卢飞对这个词汇很陌生,也很惧怕。“乐岩,不是我说你,‘悍马’真是个好女人,一个能为老公和孩子辞去工作,甘当家庭主妇的女人,现在到哪儿去找?你,怎么就……没留住呢?”
是啊,怎么就留不住?才几年,一个不顾一切跟我结婚的女人,就不顾一切离开了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乐岩一直认为,离婚,就是文嘉在瞎折腾,女人总是妄想和追求一些虚无的东西,她们管那,叫精神。谈恋爱的时候,精神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怎么能让两个陌生人成为相互的一部分?可到了过日子,还需要那东西?能吃能看能用能摸吗?有网络游戏里振臂一挥,应者云集那样的过瘾吗?有哥们几个一起无拘无束天南海北神游一通的兴奋吗?老爸老妈过了一辈子,他们之间有那玩意儿吗?玩精神?很累的。
此刻,卢飞的一句话,如一颗打火石,忽然就点着了乐岩心里的某些东西,那是什么呢?乐岩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而且,是来源于自身的问题。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要是还来得及,趁她还在眼皮底下,再争取回来?”卢飞听到两人离婚并未离家,眼睛一亮。
乐岩摇摇头,如果能这么轻松地把几年累积的矛盾彻底解决,那还会离婚吗?疲倦的,不只是文嘉,乐岩也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唉,可惜,真可惜了。”卢飞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可惜,两手插在头发里挠了挠,一脸迷惑,“你都离了,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离婚,关你什么事儿?”乐岩啼笑皆非。
“你们俩的故事,是咱哥们对爱情境界的最高向往。你们感情好成那样都能散了,那以后,谁还敢结婚?”
“世事无常吧,这种事,哪有绝对的?别拿我们做参照物了,你那婚呐,早该结了,硬是把人家刘韵熬成老姑娘了。”
“不瞒你说,刘韵又逼婚了,这回,她好像来真格的了,我再不拿出行动,她说就把我休了。”
“你就行动啊,很难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都不小了,人家刘韵忍你很久了吧。”
卢飞朝四周望了望,“哎,酒呢?吃了半天,咱俩忘记叫酒了。”
“没忘,我们都开着车,别喝酒!”乐岩端起茶壶,往两人茶杯里添茶。
“没事儿,凭我们俩的车技,喝口小酒开得更稳。”
“我真不喝,要喝你自己喝,等会我送你回去。”乐岩很坚决。
“哟,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卢飞瞪着乐岩,“你以前是逢劝必饮的。”
“我现在不能出一点事儿。要出事,也得把有些事做了再说,起码,也得把你的喜酒喝了。”文嘉的钱还分文未给,在此之前,乐岩不想自己有任何闪失,她越是不提钱的事,他越是心存亏欠。
“算了,你不喝,我一个人喝没意思。喜酒?我实话跟你交底,我还不想结婚。”卢飞压低嗓门,
“为什么?”轮到乐岩诧异了,“你和刘韵也谈了三四年了吧……噢,我明白了,你小子有艳遇了?”
“艳遇?我也想啊,可哪敢?就刘韵那脾气,还不得把我杀了?”卢飞摇摇头,咂咂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不爱她。可结婚了,就是正儿八经地生活了。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我要结婚了,就像马进了槽子,失去了自由,挺怕的,也有点不甘心。”
“怕?你卢飞居然还有怕的事?”乐岩笑起来,“结了婚,除了不能再泡姑娘,其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失去自由?危言耸听!”
“不是这么简单的!”卢飞叹气,“不自由,并不仅仅是行为上的约束,更是心理上的约束。束缚自由的,不是那个红本本,而是责任,对老婆的责任,对家的责任。要么不结婚,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了。结了婚,那就得有结婚的样子。女人哪,要是把自己的心和身体都归属你了,那就是把自己的七寸给你握着了,你就得让她幸福,让她快乐。要是什么都给不了,不如不娶,让她找个更合适的男人……”
乐岩蓦然愣住,卢飞的话像面镜子,赫然照出了他对婚姻理解的浅薄。
许久,乐岩才开口,“平时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有思想,今日一席话,胜结十年婚。看来,很多事情,我得从头开始认识……”
“拙见拙见,瞎掰的。”卢飞咧了咧嘴,“说起有思想,你可是远远在我之上,很多事情,你会想明白的。”
希望能想明白。乐岩的肺腑之言。
因为脚的问题,文嘉没有加班到很晚,乐岩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等他。
“我等你回来很久了,差点就准备睡觉去了。”文嘉已经把电视机的频道翻来覆去调了几遍。
“找我有事?晚上我和卢飞吃饭去了。”
“哦,他该请你吃喜糖了吧。”
乐岩耸耸肩,“大概快了,再不结婚,刘韵就要把他休了。”
“是吗?”文嘉笑了,“他俩很般配的。”
“现在是什么世道?女权社会?女人动辄休男人。”乐岩嘀咕着。
敏感话题,文嘉没搭茬。
“我妈今早把乐童送幼儿园去了,听说他很愉快,也很乖,真是没想到。”乐岩在文嘉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我以为他会哭闹的。”
“太好了!”文嘉很高兴,“上的什么幼儿园?条件怎么样?”
“育苗国际幼儿园,条件非常好。更好的是,园长是我妈朋友的女儿,连赞助费,学杂费都免了。”
“是吗?”文嘉瞪大了眼,“没想到你妈还有这样的朋友!”
“嗯。”乐岩觉得这样表述完就够了,再说多了,有巴结富贵的嫌疑。“你的脚好些吗?”问起脚,早上的一幕又回来了。
“好多了。”
“你早上……去上班了?”乐岩本不想问,但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嗯。”
“打车去的吧,你这脚,还能去坐公车?”乐岩随口试探。
顿了一会,文嘉答:“嗯,打车去的。”乐岩的心,一下就冷了。
文嘉其实没想隐瞒什么,只是昨晚乐岩拿杜泊轩说事儿,要是再知道他一大早来接自己,弄不好又多出猜忌,保不准乐岩再说出什么难听话,反正人正不怕影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偏偏事与愿违,乐岩就凭文嘉“嗯”的一声,断定两人之间关系已经不平常。因为文嘉不是一个爱掩饰的人,不爱掩饰的人刻意掩饰,只能说明三个字,有问题。
“你怎么了?不舒服?脸色怎么不好?”文嘉觉得乐岩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头已经凑在了一起。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感冒吧。你不是说找我有事?说吧。”乐岩想尽快结束对话。
文嘉想了片刻,“我今天给我姐打电话了,我姐夫……情况不算好,目前在透析,必须换肾,现在正在等待匹配的肾源。我姐夫是独子,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肾是要……”
“要花钱买的。”乐岩接了话,隐约领悟到下面要谈的内容,他点了一支烟,“换肾手术,不便宜啊。”
“我姐夫住院,虽然有医保可以报销,但这段时间治疗和透析费用太高了,花了不少钱。我姐……”文嘉说得慢慢吞吞。
乐岩已经完全明白了,“想找你借点钱,对吧?”
文嘉点点头。
“你姐知道我们离婚的事了吗?”
文嘉摇头,“还没说。”人生有时很戏剧,文嘉的结婚和离婚,都难以向家人启齿。
“噢。”乐岩猛抽了几口烟,“你姐大概还差多少?”
“她没说,只说看我的实际情况,不过,至少也得凑个五万吧。我知道你也没这么多钱,不过,我在H城,没什么亲人和很要好的朋友,就是借,我也不知到哪儿去借。”
乐岩轻叹,“你姐夫还那么年轻,怎么也得想法子活下去。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钱不是问题,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三四天时间吧。”
“等这些日子公司的事忙完了,我想请假回一趟天水。”文嘉三年多没回家,上一次看见爸爸和姐姐,还是在乐童刚满月的时候,他们一起来H城探望文嘉。文嘉本来打算这个春节和乐岩一起带乐童回天水的,结果,那个时间,用来商谈离婚去了。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也该回去看看了,到时候注意安全。顺便也探望探望你姐夫。”乐岩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睡觉去了,挺累的。”
乐岩觉得十分倦怠,无精打采。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压着,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压抑得直想呐喊。从前常常听文嘉抱怨“心累”,乐岩不能理解,心累?那是怎么个累法?心脏除了造血,其它什么都不管,怎么会累?现在他知道了,累,是因为心里装了东西,东西越多,人越累。
乐岩一夜都在思考卢飞的话,自己曾对婚姻的认识,只有两句话可以形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