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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天光看起来仍旧很亮,文嘉还在办公室的电脑上啪嗒啪嗒敲字。从度假村回来四天了,几乎每天和策划部泡在一起,争论,思维碰撞。碰撞得越多,火花闪得越耀眼。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思维不管如何灵敏,都是会有漏洞的,会有想不到的地方,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力臻完美。正如,唯帅不成军,帅必须要依托将,而将也必须依托兵。一个金字塔的队伍,才能坚而不摧。

文嘉学到的东西越多,越兴奋,越着迷。从前,她只是喜欢和尊重自己的财务会计工作,但从未像今天这样着迷。她在每天下班以后,会把一天的心得和想法写下来。

有人敲门,文嘉抬眼,郑铎头戴鸭舌帽,斜挎背包,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嗨,还不下班?废寝忘食了?”

“您不也还没走吗?怎么这身打扮?”文嘉浅笑。

郑铎抬腕看看表,“如果不是急着赶火车,我倒真想和漂亮的文部长共进晚餐,我俩好久都没得空聊聊天了。”

文嘉抬头,“才回来多久?又要走?几点的火车。”

“七点五十二分的火车。唉,不走不行啊,假货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杜总每天眉头紧锁啊!”郑铎说,“我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把源头的方向彻底查清了,到了初秋,就能安心在家配合你的工作了。新的思路,我听杜总说了一些,听起来,还是很不错,不过,好像又是一只螃蟹。”

文嘉笑道:“敢为先,才有可能成为领军嘛。还是您一个人出去吗?”

“杜总不准我一个人出马了,非得让我带个兵,营销一组的张智强和我一块去。这次,我们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查进H市来。”

“张智强也是个精明的老业务员了,带上帮手我就放心多了。”

“我说不需要帮手,杜总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知道,他也是担心我的安危!”

“您千万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文嘉关切地说。

“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风里来雨里去,硬朗着呢!”郑铎摸出那部新手机,“唉,就这东西,我还是没弄清。”

“没事,凭您的聪明才智,摸索摸索就全会了。”文嘉瞅见郑铎的两鬓,又多了一些白发。

郑铎把手机别在腰里,笑道:“你也学会调侃我了?等着我回来,再教教我,我还真不信我学不会了。”

郑铎背着简单的行囊走了,文嘉的心里萌出一些牵挂。商场如战场,真是分毫不差。

目光还没来得及回到电脑上,乐岩的电话来了。他开口便问文嘉的银行卡号。

文嘉纳闷,“要卡号做什么?”

乐岩说,“给你账上打几万块钱。”

文嘉诧异,“你哪儿来的钱?”

电话那头,沉闷了一会儿,“车卖了。”

车卖了?文嘉更惊诧了,“你也不必把车卖了来给我钱呐!”

“先给你的那六万块是找卢飞借的,他现在要结婚了,我怎么也得把钱还给他。车卖了,还多点钱,先给你吧,好歹,你是一人在外。再说了,你姐夫、你爸爸身体都不好,有点钱备着还是好。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钱,你还是打电话告诉我。”

文嘉有些怅然,乐岩曾是那么喜欢他的东风标致。挂断电话,她再也不能集中精神写点什么。在离婚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满脑子都是乐岩的不是,是不能叫人容忍的乐岩,可现在,她觉得乐岩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相反,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冒出许多优点来,和从前,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文嘉关了电脑,出了公司。大街上,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文嘉早已是饥肠辘辘,却不知道自己的晚餐吃什么。虽然事业的奋勇前行让她无暇左顾右盼,但偶尔的间隙,也会萌生出一些落寞与无奈。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住处。路边有家面馆,面馆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门口放着一排小瓦罐汤,鸡汤、鸭汤、排骨汤、肚片汤,五花八门,有些零星的吃客。文嘉没什么选择了,慢慢踱进店里,寻到角落一个无人坐的桌子,向服务员要了一小罐乌鸡汤和一份炒面。

刚坐定,身旁有人轻唤,“文嘉,文嘉姐。”

她一扭头,意外,“邹子杰!”

确实是邹子杰,不等文嘉再说什么,他已经把吃了一半的牛肉面端了过来,坐到了文嘉对面。

在邹子杰偷窃方案之前,文嘉一直是比较喜欢他的,脑子灵光,手勤嘴甜,见人三分笑。离开志远几个月的邹子杰看起来又黑又瘦。

“文嘉姐,你好。”邹子杰像从前那般亲切地称呼。

“你好,好久不见。”文嘉淡淡地,没料到邹子杰见了她毫不避讳,她对他的隔阂仍旧没有消除,毕竟,邹子杰利用过她,欺骗过她的信任。

寒暄了两句,邹子杰终于又提起那件事,“有的错误,也许在心里是一辈子的疙瘩,我愧对你,愧对杜总。特别是文嘉姐,对我那么友善,我却利用你的善良和友好来伤害你,偷你的东西,真的很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几个月来,我常常做着一个相同的噩梦,梦见我被带上了110的警车,梦见我妈追着警车哭喊,每次从梦里惊醒,我都是一身冷汗。”

人不能做亏心事,否则,不是别人能否原谅的问题,而是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邹子杰已经消瘦露骨的脸颊,完全显现了他的精神压力。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文嘉怜悯地说,“只要你真的知道错了,不再干傻事,也不枉杜总对你曾经的信任。”

“杜总的高抬贵手,我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我只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为他做点什么。现在回头看,当初能在志远公司工作,真是我的运气。人有时候真是很贱,对太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大懂得珍惜,等失去了,才知道那其实就是最好的。就像猴子掰玉米,其实,第一个玉米也许就是一生中最大的玉米。有句俗语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贪心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文嘉欣慰地笑了,如果杜泊轩能够听到这样一番话,一定心满意足了,也算没辜负他的苦心。“你还年轻,能力又强,一切都会好的。现在在哪儿上班?”

邹子杰低沉地说,“在捷迅。”

“捷迅商贸?你还是去跟了蒋伟奇?”文嘉错愕,“你什么意思!”

邹子杰的头很低很低,“文嘉姐,也许你会瞧不起我,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本来,蒋伟奇要我偷到最后方案带过去,给我开拓部经理的职位。可那晚的事发生后,杜总不准我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蒋伟奇,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所以,我谁也没说。如果,我突然离开志远,又拒绝加入捷迅,不是立即就让蒋伟奇察觉了?”

文嘉细想,好像是个能成立的理由。杜泊轩当时不让邹子杰说,就是不想打草惊蛇,破坏谈判。

“我只能作为跳槽去了捷迅,蒋伟奇还是让我做了开拓部的副经理。我打算做一段时间敷衍过去后,再从捷迅辞职出来。捷迅的工作氛围和志远简直没得比。志远分工明确,制度严明,奖惩分明,每个人都凭自己的实力得到相应的职位或者收入。而在捷迅不是能者为上,是谁和老总关系好,谁就上,整天勾心斗角,员工管理是一盘散沙。这几天,我已经开始找新工作了。”

“年轻的路上,能吃一堑长一智就好,你也别沮丧了,打起精神,从头开始。”文嘉鼓励邹子杰,她琢磨着,蒋伟奇从志远挖人,并不是为了重用,而仅仅是为了挖而挖。

“文嘉姐,你和杜总的胸襟与仁慈,让我邹子杰从心底里佩服。”

文嘉一个念头闪过,“小邹,你没找到好工作以前,先别急着从捷迅出来,好吗?”

看着邹子杰疑问的眼睛,文嘉道:“你有空,也可以给我讲讲捷迅的故事,它和我们志远总归是竞争对手,我对它的事还是很感兴趣的,就像他们对我们的事感兴趣一样。”

邹子杰理解地说:“行,文嘉姐喜欢听什么,我就讲什么。”

“你知道那个澳洲产男士日化用品的事吗?”

“澳洲产的男士日用品?你说的,是必凯奇吗?”

“对,就是必凯奇。”文嘉点头。

邹子杰说:“必凯奇是由直属部来管理和销售的,其他部门一律不经手,所以,具体情况我一点都不清楚。直属部直接隶属蒋伟奇,权力很大,行事很严密。在捷迅公司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许打听直属部的事情,一旦发现,立即炒掉。”

看来,那个直属部才是蒋伟奇的核心。文嘉的汤喝完了,炒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觉得今天有些额外的收获,就像这罐鸡汤,味道出奇地好。

“谢谢你,小邹。”

邹子杰抬头看着文嘉,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完全抬头,“文嘉姐,千万别言谢,羞愧死我了。请你代我问候杜总,是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以后,志远公司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

文嘉看见了邹子杰眼里的真诚。杜泊轩真是英明,放过邹子杰,确实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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