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绿色偏三轮摩托车,我按要求坐在车斗里。车子发动的时候引来了我的同学,有人质问警察凭什么抓人,有人说,学生出了事自有学校处理。
闻讯的同学纷纷从宿舍里跑出来,一时间门口围了百十号人。平时与我玩得要好的几位同学带头围住了三轮车,宿舍门口的坝子本来就小,赶来凑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三轮摩托车团团围住。
“放人!放人!”同学们激动起来,振臂高呼。
警察和学生们相持不下,事态愈演愈烈。不知何时,我所读的电机系侯书记挤到了人群中间,他煞有介事地从警察那里拿过拘留证四面晃了晃,大着嗓门说:“王琪同学殴打采矿系学生会干部,导致被打者残废,已被公安机关处以十五日拘留,希望同学们不要聚众闹事,要明辨是非,不要妨碍警察同志公干……”
同学们不能接受,许久不愿让开。侯书记用手去拨开人群,费力地给警察的摩托车开了一条路。宿舍门口卖香烟的张瘦子挤过来,递给我一包红梅烟,说是送我的。警察恶狠狠地瞪了张瘦子一眼,从我手中夺过烟一把扔在地上,猛拉油门,开着偏三轮一溜烟地跑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我来不及想对策,也不敢想接下来会怎么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隐约知道因为3分钱,十几年来埋头苦读的辛苦付之东流,葬送了美好前程和未来。
我并不在乎学校是否在这节骨眼上将我开除,在大三时我就申请过退学,不知道什么原因,校方没有同意。而今仅差几天就拿毕业证书了,我却因为犯错误被除名,除名与退学肯定不是一个概念,父母会多么的失望和遭受打击,他们面对着乡里乡亲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我恨不得斩断自己的右脚,更恨那位学生会主席,他明明看见我朝他冲过去,却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他是要表现勇敢和临危不惧吗?
偏三轮摇摇晃晃地行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扇巨大的铁门。门的两边站着两个雕塑一般的武警,大热的天,他们穿着齐整的警服,胸前平端着枪,两眼平视前方,豆大的汗珠从脸上直往下淌,眼都不眨一下。
这是一座看守所,进到巨大的铁门里便是看守所的内部:三面监舍,一面办公区,中间是一个空旷的大坝。大坝正中有一棵高大的树,树下有两人双手合抱着树干,两只手铐固定着他们,一个人站不住了,要蹲下来,扯着另外一个人的手。
正午的阳光既毒又热,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衣服,一排排铁门,一根根铁条后面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仿佛无数的野兽关在铁笼子里。我心里十分明白,我马上就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但并不害怕,觉得新鲜还有点刺激。
我被关在左一楼地下二层8号监舍。一间10平方米大小的水泥房里关了三十几个人,他们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蹲着。
刚一进门,一个个头不高、打手模样的人让我蹲在马桶边,此人一身横肉加疙瘩肉,右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让人乍一看有些害怕。他用手抓住我的头发用力向下按,嘴里恶狠狠地说:“去埋头检讨为什么进来,想清楚了报告一声才能抬头,知道不?”说完又使劲一脚踹在我屁股上。听到有人叫他矮子,我怕是不能这么叫他,屁股被踢得很疼。知道号子里有这些人定的规矩,过去听有此经历的人说过,我便老老实实地蹲在马桶边。
吃晚饭时也没人招呼我,我的那一份被端到了进门第一张床位上。后来才知道那是上把位,睡的是监号里地位最高的人,矮子是这个人的打手。
不时有人来马桶上大便、小便,一股股刺鼻的臊味笼罩着我,很难从我背后墙上的铁窗飘出去。也不知是夜里几点了,所有人都渐渐睡去,我的脑子渐渐变得清醒起来。我站起来踮起脚尖,眼睛刚刚能从窗户望出去,远处是一道围墙,墙上布满了电网。抬头看见稀疏的星星围着带风晕的月亮,远处朦朦胧胧的小山后面是更大的山,一切是那么冷峻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