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德大笑起来:“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什么?我本该拒绝您,甚至有权杀了您,不过今天,我……”他故意拉长声调,“赦……免……你……你们要的那个人,被几个中国人带走了。他们给了我一笔钱,比您的多得多,然后朝马赛走了。”
“谢谢您,戈尔德先生。”
当我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了清脆的枪声,戈尔德一边向夜空开枪射击,一边疯癫地叫嚣着:“我赦免你……赦免……你……赦免……”
从戈尔德的别墅走出来,我感觉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这是一个恐怖的、残忍的、令人发指的噩梦。失去人性的疯子,在恶魔的引导下,竟然和自己的同类拼个你死我活,残害甚至毁灭他人。从我记事起并不大知道人类的兽性,因为我们生活在文明和善良的环境中,虽然碰见过残忍的事儿,但还算是理性上的犯罪。现在,日本人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纳粹在欧洲的种族杀戮,让我无法用人类的正常思维去理解和诠释。当近距离和这些人接触后,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失去人性具有兽性的“怪物”,人类的良知无法与其沟通,等待他们的将是末日审判。
1940年7月2日中午
我们坐上贝桑松开往马赛的火车。车厢里人满为患,本来座位就够狭小的,偏偏又碰上暴风雨,车身不时地震动摇晃着,坐起来很不舒服。
行进过程中,不时听见零星的枪炮声。在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怀抱婴孩的母亲,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妇人强作笑容地安慰着他。这让我想起了重庆防空洞里那个喂奶的女人。
车厢里的法国人多半是静悄悄的,有人默默地喝着手中的饮料,呆望着车外的景色。有的人装模作样地看着报纸,日期却是上个月的,消息早已作废。即使有几个谈天论地的人,面容上的神情也是装出来的,那种无可奈何的英雄气概,非但掩饰不了他们的悲伤,反倒更突出内心的惶恐。
法国人的欢乐和幽默早已停留在1940年6月以前,战败的羞辱让他们无法抬起高昂的头颅,对未来的茫然更使得每一个人显得那么的脆弱无助。只要列车抖动一下,车上的人们就会随之摇摆,脸上浮现出不可避免的恐惧。当德国的军列从窗前驶过时,每一个人都自动地将目光投向另一面,他们在逃避现实。我不知道在此时此刻,他们的脑海中浮现什么画面,会有什么思绪,或许,他们和我在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时的心情一样,是对侵略者的憎恨和对胜利的渴望。是啊,我们现在依旧在坚持,他们同样是,一个叫戴高乐的法国将军在英国发表了演讲,给了法国人胜利的希望。胜利,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盯着窗外的车身,这些狭窄的金属片在狂风暴雨的吹袭下,左右颤动。四面八方扑来的雨点,冲击着玻璃窗,仿佛在逼迫列车向它们屈服,警告这个已近暮年的人造物,不要妄想同狂风暴雨抗衡了。猛烈的风雨在传递这样一个信号,只要再多加那么一丁点压力,超过列车的弹性极限,车身就会破裂,车轮就会出轨,车窗就会破碎,整个列车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列车没有理会这些,艰难地向前行驶着,车轮溅出的火花显得格外美丽。
我静静地沉思默想,竭尽全力地理清自己的思路。袁文道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仅仅是一个轻武器专家?他到底知道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和罗琦有什么关系,我护送袁文道的消息又是谁泄露给日本人的?到了马赛,我该如何寻找袁文道?真的找到了他,是走海路归国还是其他路径……
两天后,轰的一声,火车停住了。我从睡梦中惊醒,李志民拍拍我的肩头,说:“老兄,艾克斯到了,下车吧!”
当我下车的时候,突然瞥见身后有异常举动,仿佛有道黑影跟随着我的左右。我转身过去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可能是过度紧张带来的幻觉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