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2日
这天的太阳亮得很早,当德国轰炸机刚飞离鹿特丹时,第一缕阳光就照射在地面上了。清晨并不寂静,德国飞机一浪高过一浪地打击着鹿特丹,往往是这一波轰炸刚过,下一波就接踵而来,根本不让地面的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德国人的突然袭击给荷兰人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抵抗的部队伤亡惨重,许多平民不是被炸死就是被子弹打死,有些人竟然被自己军队回击的火炮打中。因为德国飞机喜欢低空飞行,防空部队不得不将炮筒低到几乎临近树梢的高度。结果,发射出的炮弹常常打中民房。荷兰人每天朝着德国轰炸机挥舞着拳头,不断地为在空袭或者战斗中逝去的家人、亲戚或朋友感到悲伤。无线广播不停地播放着战争爆发的消息,播音员用嘶哑的声音告诉大家,保持镇静,等待胜利,他们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英法联军的身上。
我们躲藏在街口的地下掩体内,由于人太多,我们几乎被挤到掩体外面去了。里面的人们有坐着的,有躺着的,也有蹲着的。妇女们脸色惨白,疲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有些人的额头上按着湿布。垂头丧气的男人们双手捂脸,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或者倚墙而立,就像被锁在那里一般。有几对夫妇死死地抱在一起,有些夫妇厌恨地各自扭转脸去。这里的脸谱大多是扭歪了的、目瞪口呆的脸。
好几次,德国飞机投掷的炸弹,落在掩体附近,轰轰的声音震动我五脏六腑快要撕裂,耳膜疼得不行,尘土不断从顶上落下来。
袁文道恢复正常后,话很少。他倚靠着墙壁,无论是近处的射击声,还是轰炸机恐怖的啸叫声,或是震撼全城的爆炸声,他都全不在意。
白天对他来说是孤独、空虚和危险的,而辗转反侧的黑夜让他感到恐惧和悲伤。对妻子的思念如潮水一般频频向他涌来,他不时黯然泪下。他为自己,为伊尔莎,为他们所失去的一切而哭泣。在他眼中,伊尔莎无处不在,每时每刻他的耳边都有伊尔莎的声音、伊尔莎的欢笑、伊尔莎的温情,他一直被痛苦的回忆折磨着。
我和李志民除了轻言相劝外,别无他法。
街区的建筑物大多被炸成了废墟,巨大的黑烟柱从不同的地方升起,高耸在天空。
鹿特丹是石油和奶油半成品的中转地,德国人使用了一种烈性炸弹,石油和奶油见火就燃。烈火借着风向市区蔓延,木板屋顿时燃了起来,四处都是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火光和朝阳发射出的光芒混合在一起,让人很难区分。
只要空袭停止,市民们就跑出掩体,四处寻找家人,购买食物。消防车拉着尖锐的警笛声,急匆匆地前往失火的地区。河面上,几艘装备压力水泵的拖船,正向燃烧的建筑物浇水。
警报器发出了空袭解除的信号,我让袁文道待在掩体里休息,叫上李志民和我一道出去买点食物。走在街道上,看着被炸成废墟的建筑物,我感到一种熟悉的荒凉和恐怖,仿佛回到了重庆。不远处的教堂被浓烟熏黑了,马路上布满了成千上万个弹坑,前天还看见的住宅楼,现在已经不见了。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面目全非,没有听筒的电线随风摇摆。天空中飘扬着烧焦的纸片,宽广的马路,成了坑坑洼洼的小径,在山一般的废墟间蜿蜒蛇行。
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想起了阿姆斯贝格上尉,他所讲述的战斗,如今我正在亲身体验中。按照阿姆斯贝格的叙述,空袭一过,德国的地面部队就该兵临城下了吧。
离地下掩体不远处的大桥上不断地发生激烈的战斗。据说有几十名德国伞兵抢先占领了桥梁,并建立桥头堡阵地,他们被荷兰军队包围在桥两边。在荷兰人看来,几百人消灭几十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对于大桥战斗谁能获胜,袁文道和李志民发生了争执。李志民认为人数占优的荷兰军队肯定能消灭德国伞兵,袁文道坚持德国伞兵能击退荷兰人,等待救援。为此,两人打了赌,袁文道拿出自己的金表作为赌注,李志民掏出随身携带的芬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