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关义山 1

第二天,李志民和我带着袁文道向鹿特丹进发。临行前,我偷偷将一笔钱塞进了一个留学生衣兜里。有几个留学生想同我们一起前行,被李志民骂了回去,他叮嘱他们照顾好受伤的同伴,继续把餐馆开起来,等着他回来。

我们是沿河前行,越往鹿特丹走,越平静。在视野尽头河水流出的地方,可以看到低矮的圆形山峦,山坡上覆盖着幼松暗绿色的树枝。山下,高大的树丛中,是一座座风车,粉刷一新,赏心悦目,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转动,给这一带增添了许多生机和人情味。

傍晚时分,缕缕炊烟把空气染成了淡蓝色。低地上的农田辽阔肥沃,日照充足。河畔垂钓的男子,悠闲自得地抽着烟斗;沿岸到处是欢快的笑声;河中心常常驶过美丽的平底船,彪悍的船夫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冒着轻烟的拖轮,拉着一串串货船,吐吐地向鹿特丹行去。

我们在离鹿特丹30英里的一个小镇停下来。小镇的房子都是蜷伏在一座钟楼周围,钟楼是圆锥形的,高高耸立在空中。我们沿着大街向前走,这是一条石子路,七弯八曲的,不时听见正在干活的人发出的歌声。这里有大车修理匠、铜匠、马蹄铁匠。一些作坊里的嗡嗡营营声,锉刀的叽叽咕咕声,铁锤的叮叮当当声,各种手工业混在一起的喧闹声。镇子上空弥漫着锻炉冒出的浓烟。

在我的面前集合了一群孩子,他们用好奇的目光端详着我和袁文道,或许因为我们有不同的肤色。

我们来到镇子郊外的一所宅院前。宅院前面是一片草坪,一条小溪从旁边淌过。屋外面有一道石墙,不高不低,上面爬满了葡萄藤。屋子是用砖瓦造的,两层,乡村特色,优雅洁净。屋子四周长着几棵开花的洋槐和芬香扑鼻的蔷薇。大门的木牌上写着“关义山医生”几个字。

他就是给李志民家中“义薄云天”那幅书画泼墨的人。

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荷兰妇女。她见到李志民就笑着用法语问好,然后朝我们点了点头,将我们让进屋内。“还没吃饭吧?”这位荷兰妇女将我们带到擦得干干净净的饭桌旁,给我们每人端上一份大圆布丁,又往布丁上倒了一些肉汁。肉汁流在金黄色的布丁上,香味扑鼻。我们吃完了布丁,李志民大大咧咧地将空盘子往前推了推,像个孩子似的说:“琳达,没了,没了!”

这位名叫琳达的荷兰妇女笑着给他盘子里放下一块布丁,又倒上一些肉汁,然后给我也加了一些。接着,琳达从烤炉里拿出一大块烤肉,李志民用刀子又剁又拉,很快,我们盘子里都有了一堆厚厚的肉片。而后,琳达又端来土豆泥和切碎的萝卜、苹果馅饼。接着,她把衬衫的袖子卷到臂肘,一面研磨咖啡,一面目光柔和地望着我们吃完桌上的所有饭菜。

李志民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他坐在窗户边,喝着琳达才煮好的咖啡,悠然自得地望着夜色——镇子的河流、教堂、山丘、草场,一景一景,都历历在目。河两岸长着葱绿的树木;远离岸边,植被就很少了。稀疏的杉树,宛如黑影,散落在远处的石岗上。月光辉映,景象肃穆,就像孤僻修士的心灵。

外面的空气从窗口吹来,夹带着农家袅袅的炊烟,还有隐隐约约的风车声和修女们唱圣歌的歌声。歌韵如烛焰,飘忽不定。我看了看手表,已是晚上九点了,袁文道倚靠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昨夜受的刺激,并没有让他清醒过来,反倒让病情有些严重。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我担心他再像这样,不被日本人杀死,也会活活饿死。

忽然,从阁楼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我和李志民交换了下眼色,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这间屋子很小,里面只点了一盏油灯,一切陈设很干净,但很简陋。在靠窗的地方,一个待产的孕妇躺在床上,满头是汗地大声叫喊着,床边站着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和那个名叫琳达的荷兰女子。琳达不知什么时候更换了衣装,她身穿白大褂站在床边,神色严峻地注视着面前的产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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