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吉和马隆大夫 4

马隆轻声诵道:“黄色的树林里有两条岔路,可惜我作为过客,不能两条都走,我久久踌躇,极目遥望一条路的去处,直到它在灌木丛中隐没。”

“但我却选择了另一条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显得更诱人,更美丽。”我笑着对马隆说,“是这么说的吧,反正大意都差不多。”

“噢,没有想到你也喜欢弗罗斯特的诗。是啊,在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情看似凄凉、无聊、不可理喻甚至危及性命,不为旁人理解,实际上很伟大。就像这座钟。”马隆指着墙角的一架荷兰大钟说,“这座古老的时钟早已过了服役期了,它的发条坏了,机件也走了样,钟面上的白釉也脱落,长短针折断和扭曲了。很多人觉得它是一件活着的废物,劝我们扔掉它。但我太太却没有理会他们,不惜一切努力和心思去延续它的寿命,她不准别人去碰它,有时间就修理它,把它拆开来,上好发条,用羽毛蘸了油洗刷零件,就这样,这座钟又有了新的生命。不过,它走几天就会停,就像‘肺痨病人’。我们依旧照例维护它,让它继续行走。”

“就像拯救受难的犹太同胞一样。”我说。

“没错,我这里有手术刀,你要吗?”

听了马隆的俏皮话,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天一擦黑,花园里的夜莺就引吭高歌,忽而歌喉婉转缭绕,忽而又啼声呖呖,清脆流畅。但是,在这黑洞洞、静悄悄的夜里,这歌声让我感到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我不停地在屋内走动,抽着闷烟。为没有找到自己的同志倍感懊恼,为赵元吉情报组的叛变异常愤怒,为自己将要单枪匹马去营救袁文道感到凄凉。忽然,我感到头疼发热,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吸了一口夜间的清新空气。近处,银色的小河缓缓地流着,在亮晶晶的水面上,泡沫闪闪发光,弯弯曲曲地随着小小的旋涡流来流去。街市模糊不清,黑乎乎的栅栏显得阴森可怕,神秘莫测。但把它们放在过去的记忆中,再抹上一层诗情画意的月光,它就不像白日那样令人憎恶了。

我打了个寒噤,面前仿佛出现了杜伊斯堡疯人院的塔楼,那真是一个地狱,折磨人的牢房。接着眼前浮现出重庆小码头的棺材群,还有那个唱川剧的女人,凄凉的唱腔回荡在我的耳边。

有时候,我也很矛盾,既然袁文道已经疯了,就算把他护送回国,又有什么价值,莫非还指望他能设计出枪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完全是无用功,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或许还要连累马隆这个善良的老人。真要这样,自己的罪孽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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