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9)

从寺里回来,仍没见老栋回来。那日头亮晕,又不见了。天又毛了过来,停了几个时辰的雨又浠沥了。白雾从后山里漫来,漫过林子,漫过村子,涨满山沟。天地又混沌成一团了。

孟八爷喝了瘸阿卡熬的百合汤后,嗓子不疼了,除了鼻子不通气外,其他症状消失了。吃了糌粑,喝了奶茶后,他又担忧地望外面浓雾弥漫的天空。雨虽不大,但这种雨是“啰嗦雨”,一下,就是好长时间。不像过雨,来时一阵子,去也一阵子。这种“啰嗦雨”,最能渗衣服,若再叫它淋一夜,可真够老栋们受的。

瘸阿卡为老栋们煮了一锅羊肉,煮得很烂,成褪骨肉了。这种肉好消化,还加了许多姜。从寺里回来后,时不时的,他就煨到火上。

“拉姆问我,土登到哪里去了?一天没见人,会不会有啥危险?我编了个谎。……那些人想是没来,白等了一天一夜。瞧,这雨,又是一夜啰嗦。”瘸阿卡自言自语道。

“要不要去看看?”孟八爷提议道。

“成哩。走,我们假装到人家借东西,巡一转。你把那袍子披上,反正,贼们是外路人,也不知道你是假冒伪劣产品……你穿这袍子,真毛驴配金鞍了。”说完,先笑了。

因心里塞满对老栋们的牵扯,孟八爷无心接话茬儿,穿了袍子,先出洞。瘸阿卡又往炉里添些牛粪,才出来。

雾很大了,稍远些,就不清晰,那林阔,成一抹暗晕了,远处的山,全被隐没了。山道上多泥泞,为避免滑倒,两人踩了流水走。因水流冲去泥泞,穿个雨鞋,行来,反比没水处好走。山路上有些从寺里回家的牧民,多是老年人,或摇嘛尼轮,或捻念珠。这儿的规矩是,若是谁四十岁后仍忙于俗务,朋友和亲属就给他赠个嘛尼轮,提醒他,时间不多了,抓紧修行吧,失了人身,万劫不复呢。瘸阿卡说,经上讲了,汪洋大海里漂个木圈,一个乌龟百年探一次头,转个人身,比乌龟脑袋探进木圈还难呢。

那泥泞的山道上,竟有个磕大头的女人,在泥里,或是水中,她时而五体投地,时而双手合十高举过顶,一身一脸的泥水。瘸阿卡说,她发了愿,每天都磕大头来去寺院,风雨无阻。前几年,她还拜过几处圣地,五台山,拉萨……几千里地,一拜一磕地过了去。人生,就在这一拜一磕中升华了。

土登家仍在雨中静默。不知为啥,别处都浓雾弥漫了,这院落却相对清晰。那圈牲畜的栅栏、牛粪墙、柴垛和屋后嘛尼旗杆都隐约可见。从外相上,看不出,这院落,正被人监视着。

“行了吧,别前去了。”孟八爷说。他瞅瞅潜伏处,一切都静默着,山凝在雾里,树木恍惚了,连那水声,也叫雾隐约成幻觉了。从直觉上看,那丫豁处,便是他度过的泥泞之夜的所在。此刻想来,还有些后怕:要是他一天一夜地卧在泥水里,不知成啥样了。

瘸阿卡嘀咕道:“那院子,一看,就没站人。”“咋?”“瞧,圈里没牲口。你去瞧,谁家的圈里没羊?这大雨连天的,谁家都没出圈。那羊,都圈着哩。”

这一说,提醒了孟八爷。老栋怕叫对方抓了人质,才把土登父母安排到别处,那牲畜,想来也跟他们迁了。这一来,安全问题解决了,可那院落,也相应变味了。……就是,没牲畜,没给牲畜添草的人,没串门的,这阵候,只要贼们也潜在暗处,一观察,就能发现异常。

“还有烟。”瘸阿卡补充道。

孟八爷明白,这烟,是指炊烟,因为烧牛粪或柴,做饭时免不了冒烟。那烟,能明白地显示出“家”的气息。少了它们,便荒无人烟了。这,老栋咋没想到呢?看来,他们并不熟悉藏区生活。

“算了。”瘸阿卡道,“苍蝇落到屁上了。人家,只要在暗处瞅一阵,就不会往陷阱里跳。别说下雨人家不来,就是来了,也不进。人家是啥?是惊了枪的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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