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祁连山里,下来好些贼,溜进沙漠,打狐子打狼,惊动了省上,立成了特大案,派了百十个警察,梳过几次,却连个贼毛也没梳出来,派出所就派孟八爷和猛子去沙漠腹地,探个讯息。派出所摧得紧,叫他们今天就出发。

猛子想:要干大事儿了。他晃晃脑袋,拴好驼,进了庄门。老顺正喂兔鹰,他举了兔肉,嘿嘿地叫,兔鹰脑袋一拧,肉就没了。妈和嫂子莹儿正逗侄儿盼盼玩。猛子掏出“进贡”来的沙枣,递给妈。妈拣个黑红的,剥了皮,抠了核,喂给盼盼。

老顺捋捋鹰毛,白猛子一眼,说:“你快些收拾,孟八爷摧你几遍了。”

莹儿说:“进了沙窝,碰上挖獾猪的,要个爪爪儿。听说,娃儿带了,没毛病子。”猛子说:“成哩。若碰不上,等逍闲些了,给你挖一个。大沙河的崖头上,我瞅下了一窝。那肉,盼盼吃了,体子比獾猪还结实。”

老顺说:“嘴夹紧些。狗急了跳墙哩。南山牧场的报案人,就叫贼割了舌头。妈白了脸,说:“要不?你别去了,叫他们另找人。”

猛子笑道:“怕啥?头掉不过碗大个疤。”

正说着,黑羔子爹来了,问猛子:“你要去猪肚井?”猛子瞪大眼,“怪事,你咋知道?”“派出所先找的我,说我放了几十年羊,熟悉。我说,人家孟八爷,才是活地图呢。……见了黑羔子,你告诉他,瘸阿卡又带信来了,摧着叫他跟拉姆订婚。有女百家求,人家的门坎,都叫踏折了。叫他别再抡头甩耳钻牛角尖,免得夜长梦多。”

老顺道:“牛吃菠菠菜,猪香狗不爱。这事儿,可强求不得。捆绑不成夫妻。……是不是丫头长得丑?”黑羔子爹耸耸鼻头,“人家,是南山有名的俊姑娘。你不知道,我那爹爹,嫌沙湾涝池小,怕盛不下他这条大龙,想蹦跶着上天哩。”

老顺笑道:“我那小儿子灵官,也一个熊样。像我,驯个鹰,逮个兔子,嚼嘴兔肉,就美个贼死。可他,一念书,就想往大世界溜。那黑羔子,也心比天高呢。”

“可又命比纸薄。”黑羔子爹气乎乎道。

送走黑羔子爹,猛子胡乱吃点东西,就叫那驼王,驮了铺窝食水,叫了孟八爷,前往猪肚井。

沿了村里人打沙米的那条道,东行不久,就会看到跌来荡去的沙丘们,大的似浪,小的像漩涡,都很鲜活,故称沙海。那波峰浪谷,忽高忽低,粗看落差极大,其实不过跌荡而已。再前行,浪起浪伏,渐荡渐高,才算进入大漠腹地。那时,你就会遇到一座沙山,横贯南北,宽达数里,耸立向天,像大写意泼墨画,磅礴出大漠独有的气势,便被称之为“山”了。

猛子牧驼时,一到沙山那边,就放了缰,由驼吃去。草远了,你远处吃去。草近了,你近处吃来。你想勾搭母驼恋爱一场也成,你想撒个欢儿痛快一气也成,主人是不管的。好在驼大多安稳,一吃,就是十天半月,挪窝的不多。但有时,也会发现某个驼踪迹全无了。但主人并不急。为啥?有沙山呀。等你上了沙山,四下里望,准会在与天相接的某处发现个黑点。你便下了沙山,追那黑点。看似不远,追去,总得好些天。这一说,你便明白这沙山之高了。

走过这宽达数里,长则不知所终的沙山,就会进入一个“槽”。这“槽”,也叫“麻岗”,长满蒿草,极像绿龙,扭呀扭呀,硬生生在雄突突的大漠上扫出了一抹耀目的绿。

至此,才算过了一道沟。沙漠里有许多这样的麻岗,分别被命之为一道沟,二道沟……六道沟。

猪肚井,就在麻岗哩。

麻岗里有水,就有牧人;有牲畜,就有狼狐;有狼狐,就能招来偷猎者。它是大漠蛛网上的一个点,任何地方有飞虫,它都会感受到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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