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见了最爱的人(6)

到最后,连像我的奶奶和程天光这样的亲戚都觉得累了,但当事人的他们却像拥有无穷的力气,而触发条件仅仅是当他们面对彼此时,哪怕一个不顺心的眼神都可以引发一场气势汹汹的战争。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冉苼的爸爸,我的前姑父,曾经当着左右邻舍的面将冉苼的妈妈摁在阳台上,威胁要将她扔下去,而他所要达到的目的竟然只是让她承认,他买雨鞋的时候只是忘记了给她买而不是故意不给她买。瞧,多么可笑的理由。

而我的姑姑,冉苼的妈妈,更加变本加厉地吼一句:“你个狗日的,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那个婊子买围巾的事情!”

然后,他将她推下了阳台,他真的将她从阳台扔了出去,好在他们住在二楼,阳台下面恰好又有摆水果摊位的小贩支撑着的太阳伞。她摔得一个月起不了床,他当然不会管她,是冉苼天天端茶递水,做饭洗衣照顾了她一个月。那个时候,他才六岁。

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很多我跟程天光都不能理解的大人的世界。比如关于那个婊子。

冉苼固执地认为他们整天争吵的原因就在于那个女人。

在有一天,他的父亲出去买烟,他尾随自己的父亲,去那个女人开的小商店,然后,看见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父亲将手放在那个女人的屁股上,磨砂着,像是喜城走街串巷的那些磨刀的手艺人一样,仔细而专注地抚摸着手里的刀刃。

而当年父亲的那只手,曾那么像是一把利刃,粹不及防地将他的大脑闪耀成一片空白。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那对大人的争吵,开始在他的眼里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如果他们中间死一个人,就好了。那么一切,也许都会结束。

我其实想不明白,我的姑姑和姑父看起来都不是坏人,他们甚至善良得过分。

在很多年前,我的姑父是喜城有名的文化人,出过一本讲述喜城发展历程的乡土文学长篇小说,而我的姑姑在那些年,是这座小城有名的漂亮姑娘。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十七年前,是被很多人称道的一件美事。

我相信现在喜城那片的人提起这对冤家夫妇,都会摇摇头,然后说一声真是世事难料。

之所以说世事难料,是因为,在这十七年间,一切都已发生改变,世界像是在一夜之间改了规矩。靠文字吃饭的姑父,终于在经济发展的大潮流中被洪流击退,那些早些年羡慕他的朋友们,经商,为官,进国企,事业单位,一个个改头换面,只有他,躲藏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固步自封,不肯与这世间早已重新制定的规矩妥协。

姑姑也日益眼红身边的人一个个奔小康,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忍受那间座落在喜城郊区的平房,更加不能容忍曾经不如她的姐妹们,纷纷爬过她的头颅,耀武扬威。

我敢说,他们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身边的人的衬托。人们彷佛将那些年的羡慕一点儿也不剩地回炉重新锻造,转换成挖苦嘲讽,一股脑儿全扣在他们身上。

终于压得他们分崩离析,惨不忍睹。

你要问我具体的一些事情,我却一点儿也说不上来,我只记得,他们在十一年前离婚,这一切便也结束了。算起来,他们在一起也不过是短短的六年,想要用七年之痒来形容他们的感情都显得仓促。

就像我的奶奶说的那样,过日子不容易,能怪得了谁?怪他们自己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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