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言又止，焦虑异常，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爷爷出车祸那年她在离开喜城的火车上的预感，她也一定忘不了爸爸出意外那天她在家里坐立不安……
事已至此，我除了相信她所说的，别无他路。何况我的不相信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躲避现实罢了。
我不得不重新将她说的话回味了一遍，这一句两句话的间隙里，我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指甲掐得手心留下黑红颜色的指甲印，我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呼吸，到最后也只能任由它们汹涌如海啸般肆意妄为。
秘密这种东西类似于双刃刀，没有刀柄，怎样握，都会触摸到刀刃，每一个藏着它的人都免不了付出被割伤的代价，鲜血琳琳，咬紧牙关，将它带进棺木，埋进地下，是每一个拥有它的人梦想的最终归宿。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当这个秘密开始隐隐露出寒光的时候，珍藏它的人便会将它丢给给寒光所指的那一位。
这就是命。
我的妈妈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她试图让我改变主意，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放心的间隙里，程天光的身影将我笼罩。我抬头，看见他和姑姑站在我们的面前，姑姑焦虑地一手提起放在妈妈面前的箱子，嘀咕了句：“都到点了，怎么还没动身呢！”
“没事的，放心吧。”我起身，义无反顾地朝妈妈笑着说道，顺手拉着她的手，督促她说：“走吧。”
她意犹未尽地望着我，终于在姑姑和程天光焦虑的目光里叹一口气。
列车汽笛声声催人，我不知道程天光和姑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我一直试图从他们的面部表情推断出妈妈跟我说的话她们到底有没有听到。
但显然我失败了，我的姑姑抱着囡囡，她不断撩拨着小家伙的胳膊，一边指着正趴在车厢窗户里的妈妈，说：“来，囡囡，跟舅妈说再见。来，说，舅妈，再见……”
我看见她趴在窗户里，看着小家伙挥舞的小胳膊，她凝神了好一会儿，忽然用手捂住嘴就哭了。
她也许想起了十七年前那次的离开，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只有这么大，那个时候她心爱的男人紧紧拥着她，那个时候她还沉浸在因为丢下我而要死要活的情绪里……总之，时隔这么多年，似乎不论是那个时候的难过还是欢乐，都变得弥足珍贵起来。她在这样的感觉里，深刻地感知到了一种叫岁月的伤感。算了，这也只是我乱猜测的，也许她只是因为简单的离别而感到伤感。
谁知道呢。
然后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心无旁骛地，放心地，收起她的泪水，对着我一直笑，离开了喜城，离开了这里所有的人。
我知道接下来，迎接她的是依旧艰难的生活，以及毫不留情面的岁月。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论生活多么糟糕，每个人都有义务继续存在下去不是吗。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她一直看着我笑，我却忽然就流下眼泪。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时候她出现在我面前，也是像现在的这样一幅表情，面带着急促的微笑，我可爱又可亲的妈妈，你也许永远不知道，在你微笑的那一刻，我除了在心里祈愿上苍拿去我一点的寿命，然后换你岁月静好，年华温暖。我希望这点可怜巴巴的祈福能抵消我无奈丢下你一人面对四壁冷屋的残忍。
出了火车站，我问程天光冉苼呢？程天光生气地说：“接了个电话，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言外之意是冉苼不把我送别我妈当作一回事。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程天光看来真的是越来越成熟了，连思维方式都慢慢趋向于规规矩矩的人情世故。不过我更想确定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妈跟我说的那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