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所谓的家庭会议之后的第三天,在我的奶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几乎抑制不住她自己眼睛里汹涌的泪水问我愿意不愿意去找爸爸妈妈的时候,我睁大了的眼睛随即耷拉下来,无助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再也不肯看她们一眼。
直到程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喘着粗气告诉奶奶说还是没有找到冉苼。
我听他说完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姑姑,她气呼呼的忽然大哭起来,别过脸走进卧室,边走边说饿死他!不信他不回来!
我知道等待冉苼回来难免会遭受一些打骂,但请原谅我当时竟然还在为他担心,尽管我已经自身不保。
当我站在人流涌动的火车站,我才知道什么叫孤独的无助,我才知道冉苼能留在喜城挨一顿骂就能继续生活下去是多么美好轻松的一件事情,我宁愿用十顿打骂换回来我继续待在她们身边的机会。
但三年前喜城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冷漠地提醒着我那只是我不知廉耻的幻想。候车厅里,我的左脚边放着一个麻袋一样的大包,那里面装着我在喜城所有的东西,我背着书包,甚至能感觉到里面临走之前奶奶热好的馒头,以及明天还要交给老师的那张未来得及做完的试卷。
来送我的人,只有程天光。
我想我丢死脸了,连奶奶都不肯来送我。
我说,程天光,我走了。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带了姓氏。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名字也能抵得上一个希望,他的名字就是我的命运。
他显得比我还激动,眼泪忽然就在我面前流下。我就这样匆忙地要离开,浑身的不知所措,惟有在回头看见站台上挥手的程天光的时候,心里才安稳一些。
我那个时候在想,那个挥手的,站在那里的,是我的亲人,我不是一个人,你看,还有他来送我,我不是一个人。
踏上车厢的那一刹,我隐约听见噪杂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小衣,记得一定要回来……”回头望见人潮汹涌,早已挤散了程天光的身影,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委屈和无助,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而此刻,在三年后的喜城。程天光坐在我的身边,却问了我这样一句话,“你怎么就三年都不肯回来一次呢?”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说话依旧像是三年前那样,类似于熟透的豆子,一颗一颗被晒出豆荚,蹦跶在你的面前。
我拿捏不准他是有意问之还是纯粹是无意感概,我答非所问:“你变声了。”
“嗯?”他略微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哼声。
“不过除了声音变得更加沉闷之外,其余的倒是一点都舍不得变啊。”我笑。
他看着我愣怔了一下,忽然也跟着干巴巴的笑起来,“你是说我还是很无趣是吧?!”看起来他对我的答非所问倒没有过多的执著。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那样好说话。好像什么人,什么事都惊不起他心里那一潭沉闷的湖水,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不会有。如果世界是一把尖刀,那么他就是这把刀的刀鞘,他已经跟这个世界达成某种协议,从而吻合得丝毫不差。
他的宽容温和很不符合他的年纪,算起来,他不过才二十岁出头,在喜城的大学读医学,这倒是符合他的气质,想到这个,我几乎能想象到若干年后他穿着白大褂眉头紧皱不急不缓地给病人解决问题了。
现在,他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参加一个活动而险些误了接我们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