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的但丁 第七章(1)

第七章 “梅里娜都”有我亲爱的姐姐

当奇迹来临,但丁却陷入无比痛苦的泥沼。他几乎在此后离开这个暧昧之地的时间里几乎一言不发,他在内心里做着惊人的难以想象的情感搏杀。夜晚已经来临,街上的华灯闪现,使他忽然间有了一种幻灭的感觉。

他觉得他所需要的奇迹不是在此,他应该在另外一个地方。街头,广场,商场或者车站饭店什么的就是不能在这个地方。但丁的矛盾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想喊住那个身影,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他跟着黄铉到了住处后,就将就着在他那里过了一夜。当时他已经没有心事去漩涡家过宿了,尽管漩涡在他离开时多次叮嘱他要他来再多住几天。他一夜没有睡着,他一会儿想起了那个被鸡冠花丛围绕的家园,一会儿想起了穿花衬衫的二哥。他的思绪纷纷纭纭,心潮难以平静。他妈妈跟他说的话还在耳朵里回响:你要是看见姐姐,一定要她回来一趟。如果在大街上偶然遇见多好啊,他会喊住姐姐,然后他们兄妹相认。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它并不按照你的愿望前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西郊的夜晚是但丁一生中渡过的最难忘的夜晚,最痛苦的夜晚。他在黄铉睡着之后,轻轻地出了门。他在一条西北向的巷子里渗入了下去。白天狭窄的巷道在夜晚出奇的旷阔,路边的路灯歪歪斜斜,星星点点,愈来愈稀。整个西郊像是陷入了一片沉默,那些平房的屋脊在夜幕里有锋利的棱角,远处有风传来了一阵阵狗吠。

但丁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心绪里奔走着,他像是被他的自己的脚步声所惊吓,他走得很快。这条巷道的尽头是农田。但丁记得这条巷道里曾经一辆辆拖拉机驶过,机箱里堆着很高的金黄的稻穗。那些庄稼的金黄色的光芒曾经使巷子变得灿烂无比。这里一直给但丁留下了一种闲静自在丰足的印象,他相信这或许是因为那些画家们的画作的缘故,他们总是巧妙地将拖拉机手,金黄的庄稼地,油菜花,葵花田和笑呵呵的群众纳入了自己的画作当中。那光彩,那些脸上的笑。而此刻的巷道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加之夜色和沉默的墙壁,但丁一走出巷道来到了田埂上他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他坐在一条田埂上很久很久,天上似乎看不见星星,他面前的夜色犹如暗淡的薄纱。他想着想着便痛哭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可以忍受自己在街头被人殴打,可以忍受自己落魄至此,也可以忍受他毅然决断另一种日常生活对他的诱惑,可以忍受离家万里,可以忍受花衬衫的二哥从水面漂向他的梦境,可以忍受瘸腿的父亲在房间里痛苦的走来走去,可以忍受母亲的咳嗽和常年卧床,可以忍受每天发生在这个星球上的洪水、震灾和饥荒,战争和疾病。可以忍受这个城市每天演化的风花雪月,可以忍受这个人间世的悲欢离合,可以忍受贪官污吏,可以忍受烧坏了他的家园的火灾,可以忍受鸡冠花丛的日益衰败,可以忍受他在田埂上无时不在的一种恐惧感,总之他可以忍受这个肮脏喧闹不堪的世界,就是不能忍受,亲爱的姐姐是一只鸡。但丁忽然间觉得,世界上在此刻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现实。

早晨他在黄铉的出租窝里醒来,如黄铉所言,他的朋友但丁像一只衰败的公鸡。但丁对朋友的戏虐已经毫不在意,他在盘算着如何将那个在走廊上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她真正的面目。他觉得他们兄妹的相逢应该有另外一个舞台在等他们。在那儿,他们抱头痛哭,诉说各自的想念和不幸。但丁两眼通红,他一遍一遍的在想象着,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黄铉和西郊的艺术家们是无法知道但丁痛苦一夜的事实,这个事实是突兀的,然而在但丁的行程当中却又是自然而然。它就像一个可怕疾病终于染身。他必须遭遇到这一切,就像死亡的必然性一样。总之现在的但丁必须面对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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