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病榻(2)

于是我又回去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同样地恐惧死亡,现在想来,让我在九岁时就开始怕死,命运之神似乎有点太残酷了,这是对我的调侃还是救赎?我至今没有悟透。

九岁的病榻前时光变得异常滞重冗长,南方的梅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我的小便也像梅雨一样解个不停。我恨室外的雨,更恨自己出了毛病的肾脏,我恨煤炉上那只飘着苦腥味的药锅,也恨身子底下咯吱咯吱乱响的藤条躺椅,生病的感觉就这样一天坏于一天。

有一天班上的几个同学相约了一起来我家探病,我看见他们活蹦乱跳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种近似嫉妒的酸楚,我把他们晾在一边,跑进内室把门插上。我不是想哭,而是想把自己从自卑自怜的处境中解救出来。面对他们我突然尝受到了无以言传的痛苦,也就是在门后偷听外面同学说话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学校,我真正明白了生病是件很不好玩的事情。

我在病榻上辗转数月,后来我独自在家熬药喝药,凡事严守医嘱。邻居和亲戚们都说:“这孩子乖。”我父母便接着说:“他已经半年没沾一粒盐了。”我想他们都不明白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实归纳起来只有两条:一是怕死,二是想返回学校和不生病的同学在一起,这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

半年以后我病愈回到学校,我记得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在操场上跳绳,不知疲倦地跳,变换着各种花样跳,直到周围站了许多同学,我才收起了绳子。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的病已经好了,现在我又跟你们一模一样了。

我离开了九岁的病榻,从此自以为比别人更懂得健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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