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在连里有两位最好的朋友。一位叫李洪元,哈尔滨五中的高二知青,鲜族。他也是知青班长,后当过排长、炊事班长。另一位叫吴志忠,原是北京四中的高一学生,“文革”前全家被迁出哈尔滨,也成了五中的学生。五中红卫兵在哈尔滨的派性斗争挺出名,发生过几次影响较大的武斗。并且,还将派性对立带到了连队。但李洪元和吴志忠,似乎从“文革”——开始就思想完全超脱于“文革”了,除了大家都喊口号时,从不说一句与“文革”态度沾边的话。我是极想修炼成他俩那种人的,但做不到。
他俩成了我倾诉政治思想苦闷的可靠对象。他俩也是好朋友,有时我对其中一人倾诉,有时面对他俩倾诉。往往是在晚上。他俩都爱喝酒,我要像他俩倾诉就也得喝酒。而又往往的,我还没倾诉几句呢,他俩就都说:“喝酒!喝酒!”
李洪元有次还说了一句我铭记至今的深奥的话:“你苦闷是因为你不清醒,你喝醉了你就清醒了!”
我喝伤过一次,闻到酒味都会醉三分的。那一时期我经常喝醉,尽管实际上只不过喝了半两一两的。
有次吴志忠带着几分醉问我:“晓声你为什么不跟你那几个同班的好朋友说这些?”
当时我也有几分醉了,实话实说:“怕万一连累了他们。”
半醉没醉的李洪元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我:“听,我说的没错,他一醉就清醒,酒后吐真言了吧?哎你小子对我俩没安好心啊?我俩就不是你的好朋友了?你总对我俩说那些狗屁话就不怕连累我俩啦?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思想,别人都是猪脑子呀!呸你的狗屁思想!哪天你的话被别人听到了,让我俩怎么办?跟你划清界线?揭发你?批判你?哎你不为咱们哥仨的亲密关系考虑,也得为你那个闹心的家考虑考虑吧?亏你还自认为是孝子!你孝个屁呀你!以后再满嘴胡咧咧那些狗屁话,我俩跟你绝交算了!都老大不小的了,谁也不是谁家长,你还觉得我俩真有义务替你操着份心啊!……”
那天洪元借着几分醉,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被骂恼了,好长一段日子里不理他。
不久团报导组发来了调令,调我到团报导组去当报导员。行前,知青朋友们凑钱买了几听罐头为我送行,而那是不能没有酒的。大家都微醉之际,洪元倒了大半碗酒,端着郑重地说:“我那天骂你,你小子不要往心里去。”
我说:“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