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个半》 第一章(4)

以上两段轶事,他老人家讲了无数遍,我们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虎妈却嗤之以鼻,讥为“一群土鳖”。两人彼此看不上眼,妈妈骂老公:“蠢头蠢脑,冥顽不灵,山沟里钻出来的乡巴佬。”父亲回击老婆:“趋炎附势,唯利是图,城里资本家家庭出来的寄生虫。”父亲提起老婆就叹气,说他俩压根不是一路人,说要不是看在六个孩子的分上,早与吕玉清离婚了!父亲评价自己配偶:心胸狭窄,言语尖酸,待人刻薄。他对大儿子说:“别的女人自私在外面,对家人无私,你妈自私在骨子里,她做事从来只为自己着想!”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我:“爸爸为什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从小行得端,立得正,不要受你妈的不良影响,成为一个勇敢正直善良的人——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不落井下石,不伤天害理,遇事坚持独立思考,肩膀上永远长着自己的脑袋!”七岁的儿子头点得像鸡啄米,心里却似懂非懂。长大以后,我才体会到:父亲要我走的是一条看似光荣,实则长满荆棘、遍布陷阱、结局通常不妙的人生之路。

我一直以为母亲将对丈夫的怨恨转移到几个子女身上。“待之不如牛马,所望有过于圣贤。”虎妈对六个儿女要求近乎苛刻:说话不许带脏字;吃饭不准吧唧嘴;每次考试成绩必须名列前茅;男孩子走有走形,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女孩子须笑不露齿,坐必合膝。虎妈最恨谁抖腿,说“男抖浪,女抖贱”,一看就是少家教!儿女睡觉姿势都有讲究,“蜷龙匍凤仰挺尸。”子女夜里仰面睡觉,那叫屁股痒了自己找抽。虎妈最烦女孩子多吃,餐桌上非打即骂:“吃吃吃,像猪一样就知道吃!把自己吃成肥妞,长大看哪个男人会要你!”教育六个孩子费时费心费力。母亲注重家教却缺乏耐心,肢体语言多过口头教育,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大嘴巴子是其家教快捷方式,抽嘴巴男女有别:女孩单击,男孩则左右开弓,以致我们几个脸上常挂着幌子。这些勉强还能忍受,最可怕的是鸡毛掸子当刑具,藤条威力惊人,抽下去立刻暴起条条血痕,很快渗出血珠,至今想起,仍令人胆战心惊。晚餐是集中教育时间,吃下去的东西在喉咙里哽住,馍含在嘴里疼得咽不下去,孩子们们挨了揍还不许哭出声,一个个捂着肿起的腮帮子默默流泪。提起吕护士家教厉害,家属院无人不晓,是出了名的虎妈。

今晚家教力度超过往常,理由是:九岁大儿子挨揍时,竟敢朝老娘瞪眼。这还得了!捂着头上暴起的疙瘩,我悲愤交加出了门,攒了一肚子怒气无从发泄,来到僻静处,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个烫发女人头像,旁边写着:“吕玉清大混蛋!”边哭,边朝上面吐唾沫,光吐不解气,又用脚踹,边踹边哭喊:“吕玉清,王八蛋!我让你打我,看我长大怎么收拾你!”临走,又在头像旁添了一行字:“吕玉清是女流氓!”折腾一番,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怀着怨仇已报的心情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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