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后来就去了那家德国医院,连着去了好几次。
恩师杨昌济瘦多了,双颊凹陷得就如他后脑勺枕着的两只大枕头,唯有一双眼睛,还算得炯炯有神。
杨昌济一直担心着湖南的“驱张”,他一再要女儿每日读报给他听,所以他很明了湖南民众驱张的决心,也很明了毛泽东率领的驱张团到北京之后的境遇。那境遇确实不是很妙,先是遭遇北京民众大量的同情,流在长沙的血和泪一齐上了京城各报的头版,随即下来就是同情之心的日渐散淡,京城舆论不再关心湖南的张敬尧,而门禁森严的总统府和总理府则始终拒见请愿者,门口总是枪托与警棍的飞舞,而请愿团在警棍飞舞之后紧急送到各报馆的文章也多数石沉大海。
杨昌济让毛泽东直接坐在病榻上,握住他的这位心爱的学生的手说:“驱张必成功之理由,说来我听听。”
毛泽东一说到驱张,就要站立起来。杨昌济说坐,坐,但毛泽东偏要站。
毛泽东站在病榻边,语音铿锵地说:“其一,公理在我不在他。我握有三千万湘民生灵涂炭之事实,他唯握有刺刀和绞索。”
“这我听懂了。”
“其二,兵士在我不在他。”
“这话我听不懂。”
杨开慧笑笑,与其兄杨开智对望一眼,意思显然是:毛润之这个理由,或许强词夺理,我们也听不明白。
“为什么兵士在我不在他呢?”毛泽东解释,胸有成竹。“他之军队,仅在湘境,小军也!我之军队,乃在全国,乃在各界,人心所向,拔世盖天,大军也。杨老师,现在每天都有京城各界人士前来驱张请愿团声援,我组织了一个平民通讯社,毕竟每天都有五十几条驱张消息稿发往全国各报馆!你说是他张敬尧的兵多,还是我毛泽东的兵多?”
杨昌济说:“虽则报馆之刊载驱张团消息,一日比一日稀少,但你的话还是有理,铿锵之中见着了气势。润之你说得好,说下去。”
“其三,气势在我不在他!他张敬尧现在四面楚歌,锋芒散尽,连驻守在衡阳的直系师长吴佩孚和驻守于常德的直系旅长冯玉祥都想借民众之势以倒张,湘军的谭延闿也对张敬尧不满,张毒之孤立显而易见;而我这个毛团长领三千万湘民之托,横心与张敬尧决一死战,加之驱张请愿团四十余位大将,各自代表一方湘界,扎营京城,奔走呼号,人人气贯长虹,个个破釜沉舟,如此军威,如此气势,何池不夺?何城不下?”
杨开慧和杨开智一齐笑出声来。
“润之啊,”杨昌济大点其头,“还是你那句话呀: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还有那一句:顺它的生,逆它的死!润之啊,你还是什么都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