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也很有些后悔。现在他光着脊背坐在大木盆里洗澡,木盆热气腾腾。妻子则手拎一束树叶子抽他的背。抽着,抽着,又觉得下不了手,一则是觉得累,二则是感到丈夫坐了三个月的大牢,怎么还能这么抽,这声音就像牢里抽鞭子的声音。
“抽呀,快抽!再重,再重!”陈独秀喊。陈独秀忽然觉得很恨自己,马车的蹄声,一直在他心里响。
“什么抽呀抽呀,哪有这样洗澡的!”高君曼说。
“欧洲洗法。”
“你不是不信洋人那一套的吗?”
“九十八天的霉气,不这么抽打能行?再说,我这人,也该抽。你说该不该抽?你抽呀!”
高君曼抽了两下,又停了树枝,说为什么该抽?假若你是指你我不该结伴离开安徽,我更不愿抽!是不是你坐牢之时想到这个了?
丈夫否认。女人之事,他从来不悔。
妻子说那又为什么?反正,我不忍心。
陈独秀说:“君曼,依你说,我这个人,脾气是不是太倔?”
“你那牛脾气,还用说!”
“守常今日所说,其实都是对的。我长牛角,这不错。我还不止一对,好几对呢。可是牛角,也该长在脑顶上才对,并不可横在耳道里,我这人,怎么就听不得话呢?九十八天里,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守常,一朝见面,我怎么就又是上车,又是下车,脾气这么坏呢?”
“这么多年来,我头一回听你自己说自己脾气坏。”
“你抽我,抽呀!”
高君曼还是不想抽。陈独秀怒拍木盆,水花溅了出来:“抽!抽!我这么该死,你还不抽?!”
高君曼牙一咬,举起树枝就抽。啪,啪,啪,水花四溅。
陈独秀双手扶住盆沿,这一回才真正地感觉到了疼痛:“抽得好!抽得好!”
一对年幼的子女在外敲门,直呼妈妈不要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