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智诚懂得如何操纵“新式武器”,但他的兵器知识却是照着说明书自学的,对实战技巧一窍不通。因此,当309团的喷火兵冲上去的时候,蔡新兵就想先看看老兵如何行动,希望从中学到点经验。可惜,还没等他瞧出门道,老兵们就牺牲了,这让新兵蛋子觉得十分沮丧。
突击队被压制在阵地前沿。人堆里,蔡喷火兵背着两个大铁罐,还带着副手,模样显得十分夸张。周围的士兵都望着他,意思是说“你有这么威风的武器,还不赶紧想个办法……”蔡智诚急了,一咬牙,就准备照着前辈的样子朝碉堡前面滚。
罗烟杆连忙拽住他:“不行!没有火力掩护,一上去就是死呀。”
这话说得有道理。蔡智诚赶紧请示长官:“掩护我!我冲上去喷火。”
“小蔡,快过来!”不知什么时候,陈永思团长已经到了阵地上,他蹲在周志成副团长的旁边向蔡智诚招手。
“你看见没有,那里有一个弹坑”,陈永思指着大地堡的侧面,“我们组织火力掩护,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能不能冲过去?”
“能过去”,蔡智诚看见了五十米外的弹坑,那里距离日军碉堡只有三十米左右——可是,喷火枪在那个位置根本无法瞄准敌人的射击孔,而地堡的侧面又没有门窗或者孔洞,跑到那里能有什么用处?
“你不用把火焰打进碉堡,只要在地堡前打出一道火墙,挡住敌人的视线就行了。我带爆破队上去炸了它!”
陈团长说他带爆破队,真不是说大话。九个敢死兵分成了三个组,陈永思也拿着爆破筒准备一起上。周副团长立刻就急了,嘴里嚷着“你不要上,换我上”,伸手就去抢爆破筒。
陈永思说:“有什么好争的?今天拿不下阵地,回到山下也是死,还不如让我死在山上痛快些。”
蔡智诚和爆破兵们顿时十分激动:“团长,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们先上,等我们死光了你再上去。”
罗烟杆在旁边悄悄地问:“蔡兄弟,我上不上?”
“随便你”,只打一个碉堡用不着后备气罐,喷火兵的副手上去了也没用。
“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吧”,罗烟杆说。
周志成一声令下,机枪、步枪和枪榴弹的火力一齐射向了大地堡。爆破兵立刻跃出坡沿,滚翻爬跳,冲向各自预先选定的掩体。
蔡智诚也朝着“自己的”弹坑奔去。他没有做复杂的战术动作,因为他从来没练过那些技术,只是勾着腰猛跑,心里想着“千万别绊倒,千万别摔跤……”——肩上扛着沉重的钢瓶,手里拎着喷枪,再加上长长的油管,要是一不留神摔倒了,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爬起来。
十秒,只有十秒。在这十秒钟里,全副武装的喷火兵要跑过被炮火肆虐得坑坑洼洼的五十米泥地。这五十米冲刺所付出的毅力和体力,超过了蔡智诚以往在学校操场上的所有运动的极限。
当他终于扑进弹坑的时候,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虚脱了。可是他不能停下休息,短暂的火力压制以后,那些爆破兵已经被日军的弹雨拦阻在阵地上了,他们正等待着喷火兵的掩护。
这是一个很小很浅的弹坑,勉强能够趴下两个人。日军已经发现碉堡侧面上来了两个突击队员,战壕里的步枪手立刻向这里射击,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
蔡智诚挪动身子,悄悄观察碉堡的位置,心里计算着应该使用多大的喷枪压力。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身后“嘎——嗤”的金属撞击声。他转头问副手:“你的钢盔被打中了?”
“没有啊……”罗烟杆疑惑地检查了一下:“妈吔,你的油罐子被打了一枪。”
蔡智诚吓了一跳,这玩意要是被打爆了,两个人的样子可就不大好看。他赶紧把钢罐卸下来摆在身边。
一切准备就绪,在弹坑的边上刨出个缺口,伸出枪口、扣动扳机,“噗——噗——噗——”,灼热的火龙飞出了掩体。三秒种的标准射击之后,蔡智诚探头看了一眼,暗暗夸奖自己的数学水平真不赖。
喷枪的角度和气压的计算非常正确。凝固汽油从斜侧方喷出去,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好浇在碉堡正面的外墙上,熊熊的火焰立刻把射击口遮盖得严严实实。
日军的机枪停顿了。蔡智诚得意地对副手说:“行了,我们的任务大功告成,就等着他们炸碉堡了。小心点,别让崩起的石头砸到脑袋。”
两个人捂着头在弹坑里趴了老半天,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爆炸的震动。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张望——咦?奇怪了……
射击口依然被烈火遮挡着,鬼子的机枪隔着火焰盲射,照样把试图突击的敢死队员拦阻在阵地前沿。可是,这时候,日军的地堡却和先前不大一样了——厚实的顶盖上热气腾腾地冒着烟,看上去就像包子铺里的大蒸笼。
原来,松山日军碉堡的材料并不是钢筋混凝土,而是用几层木头铺上泥土搭建而成的。经过长时间的炮击,泥土震散了,木头也震松了,凝固汽油喷上去就可以渗进木架的缝隙。松山当地的木料不是松木就是核桃木,所含的油脂比较多,遇到灼热的火焰,木头里的油脂和水分就被迅速蒸发出来,使碉堡的顶盖变得烟雾缭绕,云蒸霞蔚,呈现出一派颇为美妙的景象。
鬼子的地堡可以燃烧?那就好办了。蔡喷火兵二话不说,抬起枪口接连打了两个“三秒”。这回也不必考虑落点,只管加足压力,把凝固汽油直接喷到墙壁上就是了。
很快,随着“嘭、嘭”的爆裂声,浓烟里窜出了一股股火苗——不错不错!大蒸笼变成了烽火台。
这时候,山顶上正起风,风从地堡的射击孔灌进去,就像生炉子一样,把“烽火台”烧的噼哩啪啦直响。到这个地步,小鬼子再顽强也没办法还击了,阵地前沿的官兵都高兴得欢呼起来。
干掉了大地堡,还剩下个小地堡就好办多了,四五挺机枪同时开火,把它唯一的射击口封锁得严严实实,一粒子弹也打不出来。陈永思团长兴奋得嗓门都变了调:“喷火兵,点了它……给我把它点了!”
好说!又是两个标准射击,小碉堡就变成了大火炬。
蔡智诚正在得意。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日本兵,恶狠狠地扑上来,伸手就抓住了喷火枪。
刚射击过的枪口灼热得直冒烟,可鬼子兵却不管不顾,虽然攥住枪头的那只手被烫得“滋滋”作响,可另一只手却夺过喷枪扣动了扳机——幸亏,这家伙不懂科学——喷火枪的扳机只是个点火装置,射击之前要先调动气压旋钮和供油阀门,光扣扳机是打不出火的……
愣了一下,蔡智诚才从最初的惊恐中清醒过来,随即和这个日本兵撕打在了一起。可怜的喷火兵背负着沉重的装备,被敌人压在地下翻不过身来,脸对脸地看着小鬼子凶神恶煞的模样。蔡新兵急了,张嘴狂叫:“老罗哥呀!快来帮我呀……”
这喊叫还真管用,“砰”的一声,小鬼子仰面倒下了。背后的罗烟杆威风凛凛,手里拎着个压缩空气钢瓶——谁说打碉堡用不着后备气罐?到这里就当狼牙棒用上了。
罗烟杆扶起蔡智诚,嘴里讷讷地解释道:“我怕不小心打到你……我听说你有武功的……”意思是他没有及时帮忙还挺有道理。
说蔡智诚有武功那是游湘江连长在乱吹牛,练过功夫的其实是蔡四娃的大哥和二哥。小时候,哥哥们举石锁、蹲马步、耍花枪,成天折腾得不亦乐乎,而蔡老四却总是躲在屋里看书,遇到吵闹打架的事情一概敬而远之。在家里,他除了能欺负姐姐蔡智慧,就连妹妹蔡智兰也打不过……谁知道,今天刚上战场,遇见的头一个小鬼子就要找他贴身肉搏,这不是哪壶水不开提哪壶么?蔡智诚觉得十分郁闷。
309团的将士们呐喊着冲进敌人的战壕,竹影山二号山头拿下了。
蔡智诚跟着大家东跑西跑了一圈,发现这里实际上是个日军的炮兵阵地。
阵地上有几门100毫米榴弹炮,从道理上讲可以用来封锁远处的惠通桥,但这些大炮早已经被中国军队的炮火所摧毁,弯七扭八地变成了一堆废铁。让人意外的是,有一门步兵炮却是完好无损的——日军用木头做了轨道,轨道的前端是射击掩体,后端是一个很深的防空洞。打仗的时候把大炮推出去打两发,然后再拖回洞里藏起来,难怪国军的炮火和美军的飞机都拿它没办法。
找来找去,二号山头上好像只有十几个日本兵,最多不超过二十个人。可就是这么点兵力,却把五百多人的进攻部队阻挡了六七个小时。究其原因,日军的“玉碎”精神和防御工事固然起到了主要作用,可国军方面的战场分析工作也太不够细致了——如果早知道日军堡垒是木头做的,用不着打那么多高爆弹,丢几枚燃烧弹就可以省事得多。
攻克阵地,王光炜上校兴冲冲地举起信号枪,朝天上打了三发红色信号弹,通知其他部队向竹影山高地汇合。随后,他命令309团留下部分人员修筑工事,自己带着大队人马继续杀向三号高地。
王上校决定“加固二号高地的工事”是十分明智的举措。前几天,309团攻克阵地以后,就因为没有做好防御准备,结果被日军一个反扑打了下来,伤亡惨重不说,陈团长还几乎被枪毙,这可是个血的教训。
三号高地距离二号高地不远,没有大的火力点,只有个炮兵观察站还算是座堡垒,但也被国军的炮火摧毁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应该不难攻克。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进攻部队轻而易举地踏上了高地,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蔡智诚站在山头东张西望,心想:“难道日本鬼子都跑光了?这场仗就这么打完了?”
这时候,有人呼喊:“喷火兵,快过来!”
三号高地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它的坑道特别深,一般的地方在三米左右,有些地段甚至达到了五六米。坑道的侧壁上还挖了防炮洞,防炮洞的直径有一米宽、一米五高,能弯着腰进进出出。从洞口看进去,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长。
“喷火兵,烧一下”,军官们指着防炮洞。
“里面有人么?”
“有个伤兵,跑不掉了。”
“那……叫他出来投降吧。”当时,远征军司令部有指示,抓住日军俘虏有奖赏。
“你做梦呢!他们不会投降的,鬼子兵都是死硬分子。”
这倒也是实话,松山阵地上随处可见日语传单,那都是些规劝日军放弃抵抗的劝降书。美军飞机撒了两三个月的宣传品,也没见一个小鬼子下山交枪。
既然如此,那就放火烧吧。接连打了七八枪,小半截坑道都着火了,只听见几声歇斯底里的咒骂和惨叫,却没看见日本兵出来。不过,蔡智诚也只能宣布就此停工,因为他的气罐子空了,凝固汽油也用光了。
阵地上有个炮兵观察站,有人说这是日军炮兵指挥所,还有人说这是113联队的司令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时候国军的各个团队只要攻克了山头,都报告说自己打下了敌人的总司令部。
这个碉堡原本还是挺大的,现在已经被炮弹和炸弹轰掉了大半边。塌下去的地方露出个洞口,一群国军官兵正朝里面扔手榴弹。王光炜上校也在这里,他看见蔡智诚就喊:“小蔡,快来,点把火。”
“点不成了,没汽油了。”
“哎呀哎呀,哪里还有油?”
“我不知道。”
“军部有个喷火大队,正在子高地那边清理战场”,陈永思团长说。
于是,王光炜上校就与何军长通话。军部很痛快地答应说,立刻把喷火队调过来。
这时候,三号阵地上到处都在扔手榴弹,没过多久就把铁疙瘩全甩光了,可那些坑道口、地道口却还是黑乎乎得深不可测,大家都不敢进去查看。王上校说:“算了算了,等喷火兵来吧。”
也只好这样,309团的官兵们都随地坐下休息,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等了好一阵,喷火兵没有来,火头兵来了。
做好的饭菜装在竹筒里,用绳子捆上,竹竿子一穿,就成了挑子。伙夫在前面领路,十几个挑夫在后面跟着。蔡智诚说:“这些老百姓也真够大胆,敢到战场上来送饭。”
“要钱不要命”,罗烟杆说,“前些日子,日军阵地还能向惠通桥开炮的时候,国军的汽车被打翻了,老百姓就蜂拥上去抢东西,炮弹落在身边爆炸也不怕”。
“这算什么”,陈永思团长接着讲,“滇缅公路被阻断以后,路上到处是死尸,这些人就跑到敌后去拣东西。地摊上卖的那些美式军用皮靴都是他们扒回来的”。
“可是,滇缅公路也是这些人修的啊。我听说,连美国的罗斯福总统都十分佩服呢”,蔡智诚说。
“佩服什么?还不是一样。钱呗!给钱就干。”陈永思显得不以为然。
于是就问伙夫,送这一趟饭要给民工多少钱?火头兵却笑嘻嘻地回答:“他们不要钱嘞,男的女的都欢欢喜喜,抢着来帮忙。”
这让大家十分意外。
竹筒米饭的味道不错,里面还有几片肉。蔡智诚想起一路上遇见的那些尸体,就有点吃不下去。他把肉片拈出来递给罗烟杆,并且发誓说:“今后再不敢吃肉了,我要向和尚方丈学习。”
旁边的人都笑:“你还想当和尚?也不想想你今天烧死了多少人……”
吃完饭,又等了好久,不见军部的喷火队上山,也没见到其他团的部队。难道他们没有看见红色信号弹?难道他们没有接到协同作战的命令?
蔡智诚正觉得纳闷,却看见王光炜上校很不高兴地骂骂咧咧,陈永思团长拉长着脸一声不吭,只有周志成副团长在阵地上喊着:“集合集合!跟我走!”
原来,王上校和李弥副军长吵架了。
“竹影山”和“松山子高地”是长岭岗(日军“横股阵地”所在地)旁边的两个制高点,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北边。这两个地段的位置都远远高于长岭岗,所以,无论从哪个高地向日军最后的“横股阵地”发起总攻,作战效果都差不多。
王光炜先前的计划是把总攻部队集中到竹影山,从东向西攻,因为竹影山是309团拿下的,这样做等于是“乘胜追击”,103师以及他个人的功绩都显得比较突出。可这时候,李弥副军长却通知变更计划,要求各团在松山子高地集结,改成从北向南攻——李副军长认为按他的做法更科学,伤亡会比较小。但在王光炜看来,李弥这是要和他抢“最后胜利”的大功劳,当然就不肯答应了。
据蔡智诚说,李弥这个人,打仗还是有一套的,可就是太自私,而且为人刚愎自用。在他的影响下,荣誉第1师(李弥是该师的前任师长)也显得十分骄傲,动不动就是“老子当年在昆仑关”如何如何,不把同一个军的其他两个师放在眼里,搞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很不融洽。松山战役中,103师和82师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荣1师的伤亡却相对较小。可仗打到最后,他们突然要来抢总攻的主导权,这自然会使得103师有些想不通。
王光炜在电话里先是说“仗打到一半,临时改变计划行不通”,后来又讲“我与何军长约定过,只听他一个人的直接指挥,请副军长不要插手……”气得李弥摔了电话。由于这番通话是用无线通讯机进行联络的,所以等于是让全军的团以上单位都旁听了一遍,这事情就闹得有点大了。
何绍周军长当然也听见了。何绍周这人,打仗的本事比较差,性格也有点“面”,凡事都听参谋长梁筱荣的。这时候梁参谋长帮着李弥说话,他也就软了,自己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就让103师副师长郭惠苍来和稀泥。郭惠苍也是遵义人,老乡、老兄兼老板,309团不好不听他的招呼。王光炜和陈永思无奈之下,只好让副团长周志成带领一帮人马向子高地靠拢。
蔡智诚没有跟副团长走,他和其他三十多人陪着王上校和陈团长留在竹影山。
两个长官正在气头上,当兵的谁也不想去讨这个没趣,大家躲得老远,东一堆西一堆的躺着休息。
喷火兵和副手趴在弹坑里闲聊天,听罗烟杆从小时候的贫寒讲到现在的艰险,从头到尾都是“苦啊苦啊”。不过,老兵最后说:“看样子,明天用不着我们上阵了。不管怎么样,这一仗你我都算幸运,没受伤更没送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我老罗就要开始转运了……”
天渐渐黑了,战士们疲倦了,头一次上阵的蔡新兵听着罗烟杆的罗里罗嗦,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里,阵地上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
蔡智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支起身子,满耳朵都是日本人的喊叫声。他顿时有点懵了:“天哪,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鬼子兵?”
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既看不见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战友在什么地方。两个人在坑里躲了好久,没有听见长官出来下命令。蔡智诚急了,起身想去找团长,可罗烟杆却一把按住他:“别乱跑,你在这里趴着,我去看看情况。”说着,离开弹坑向那座炮兵指挥所爬去。
老兵走了,留下新兵一个人蹲在坑里,端着毫无用处的喷火枪,听着枪声和日军的吼叫,蔡智诚心里紧张得要命,暗暗嘀咕着“被鬼子兵发现了怎么办”,一个劲地后悔小时候没有跟哥哥们一起练武术。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罗烟杆终于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一把拽起蔡智诚:“丢掉这些破罐子破枪,赶快跑!”
“怎么了?团长他们呢?”
“不知道,指挥所里空空的。”
“其他人呢?”
“不知道,也许都死光了吧。”
妈吔……
俩人连滚带爬逃回到二号高地,遇见了值夜岗的哨兵。那家伙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要发起总攻么?”
“我呸!阵地都丢了,还总攻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