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渐渐停止。田跃进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针已走到十一点整。带着雨滴的梧桐树叶拍打着窗户,送入凉气逼人的晚风。他感到后背有些发凉,还好肩膀不再疼了,抬手径直推开房门。

公安局验尸房,疲倦的法医摘下手套,抱怨了一句:“你才来啊?”“对不起,凶案现场发现的那个孩子,始终不肯开口说话。”田跃进挠头强打起精神。整天都耗在这桩案子上,只在傍晚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让女儿自己煮方便面解决晚饭—十三岁的女儿确实有理由恨他。此刻,少年就在楼下办公室,两个小警察轮流盯着他。从早上回到局里,他一直沉默地低着头,偶尔发出几声抽泣,也不吃食堂送来的饭菜,只是渴极了喝过一大杯水。田跃进耐心地问话,也设想了许多可能。但少年就像个哑巴,或得了失语症,竟没说过半个字。肯定不是聋哑人,田跃进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对警察问话都有反应,只是到了下午才变得麻木,好像身边所有人已消失。不知还要耗多久,明天早上?后天晚上?

或是永远?法医打了个哈欠,从冷柜抽出一具尸体—南明路凶杀案的被害人。

掀开覆盖尸体的一层白布,不再有迷人的粉色睡裙,脖子上的神秘丝巾也被鉴定科解去检验。现在她只是个死去的裸女,冒着寒冷的白色气体。她的眼皮已被法医合上,表情变得安详宁静,像在冷柜中睡着了。虽然她已三十多岁,却比多数年轻女子更加性感。不过,肚子上的皱纹显示,她早已是一个母亲。

原来缠绕丝巾的地方,冰肌玉肤的脖子,显出一条紫色伤痕。田跃进的判断没错,她是被人用丝巾勒死的,法医报告证实了这一点。田跃进迅速将白布盖回她身上—不忍再多看哪怕一眼,即便她的身体依然撩人。

“老田,你怎么了?”法医把死者送回冷柜。田跃进捂着太阳穴后退半步:“我有些难受。”“这倒是头一回。”

在这间冰冷的验尸房,田跃进看过无数尸体,包括那些已被解剖了的可怜人,但从未影响过他的情绪。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死,如此触动他。是因为恐惧?天生的怜悯?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美丽弱女子的怜悯?古书上说的恻隐之心?就像他刚成为警察,接触到第一个凶案时,他为年轻的被害人泪流满面,发誓要亲手抓获凶手,结果在三天内完成了誓言。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这感觉又回到心底,即便他与死者素不相识。

只因她死得那样美?还是死时的那种眼神触动了他?抑或那条诱人的紫色丝巾?他感觉命中注定会遇到一个幽灵般的罪犯,或者—就是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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