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还没练习好与顾怀南重逢时的开场白,他们见面的机会却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一年前,南澄从旱涝保收但人际关系复杂的《沪城晚报》辞职,跳槽到一家财经杂志做人物专稿记者,现在她已经是这个版块的主笔了。
这次南澄受邀参加的是美国艾谷科技和中方公司签署战略协议的新闻发布会,暨艾谷科技大中华区负责人的首次媒体亮相。
来发布会现场前,南澄的顶头上司陆际平还特别交代:“听说这位新上任的负责人从不接受专访,坊间资料很少,希望你能让他破例。”
对方公司发过来的资料上只有负责人的英文名字和近两年的工作经历,信息少得可怜。
“我会努力争取的。”当时的南澄斗志满满地保证。
但当周围掌声响起,身旁几个年轻的女记者突然发出少女追星般的惊叹声,南澄从写满资料的文档中抬起头看到顾怀南的身影时,她来时的信心在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是他啊……”跑财经线的老记者有人还记得他,微微的惊讶里还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顾怀南当初走得并不光彩,背负着“败家子”的骂名,他用两年时间终于证明自己并不是无能之辈,也算衣锦还乡。但沾染过尘土的羽翼无论如何清洗,都很难在短时间里让别人忘记他当初的狼狈模样。
后排已经有人小声地、兴奋地交换着关于顾氏破产的各种隐秘消息和桃色传闻。
南澄无意识地握着笔,在记事本上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身体和心情都像泡在记忆的海水里,潮湿,咸涩,沉浮不定。
她偶尔抬头隔着人群望向顾怀南。他看起来一切都好,依然得体而英俊,眼神幽深如湖水,沉稳和冷静淹没了他曾经的冲动和张狂。
南澄不太记得他在台上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似乎妙语频出,因为身边的人时不时笑着鼓掌。可她没办法集中精神体会到他玩笑中的趣味,耳边是后排两个老记者低声而持续的絮絮声。
她远远望着眼前的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从前的种种过往。
终于到了自由提问环节,南澄举了几次手都没有得到发问的机会,其他记者的问题也都不温不火的。
直到那个来自城内某大报的记者站起身,问了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问题后,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被真正集中起来。
“顾怀南,顾总,好久不见。”他就坐在南澄身后,声音好像就从她的头顶砸下来,“两年前顾氏的决策失误,导致数十人破产失业,生活失去着落,最终也使顾氏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当时您没有留下任何话就消失了,现在回来了,有没有什么要回应的?您不觉得应该对那些因为你而不得不从零开始打拼的人道歉吗?”
全场安静,顾怀南微微扬着下巴,挑高了眉毛望过来。他之前演讲时就离开了座位,走到主席台前,此刻闲散地靠坐在桌沿边拿着话筒,平视着对方回答说:“因为我的决定而使无辜投资者受到损失,从道义上来说,我感到非常抱歉,并且这两年来也时刻警醒自己。不过就像我对自己的决策失误负责,接受顾氏破产的结果一样,每一个人的失败,自己首先得承担大部分的责任。”他说完这些后停顿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问,“哎,您是哪家报社的?《沪城日报》吗?”
“……是是,希望有机会给顾总做个专访……”这一次,南澄身后的那个声音放低很多,姿态也矮了下去。
这家外资科技公司的来头不容小觑,与之合作的中方公司更是城中大鳄,《沪城日报》每年的广告收入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它们的贡献。
顾怀南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的新闻会首秀。
他回答《沪城日报》那个记者的提问时一眼也没瞧过南澄,但在说完最后一句结束语时却突然向她所在的方向又轻又快地瞥了一眼。
南澄没防备他会看过来,目光与目光在虚无的空气里相撞,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敏感又多疑地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在她的皮肤上又轻又凉地划过,像锋利的刀子,有淡淡的薄荷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