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7)

明月听了心里一惊,马上直起身子向四处看看,果然朝西的方向,长街的尽头,一片杨树的阴影下面,隐隐约约是显玚那辆黑色的车子。她看了看大赵,大赵确定地点了点头。

哦他来了。他要把她给擒回去。他会冲到这里来,像那次把她从火车上给拽下来一样把她给拎走?顺便让所有人洞悉她一直试图掩藏的事实,当众戳穿她编造的“他是她叔叔”的谎言,让南一和其他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禁脔?

她心里笑了一下:我才不怕呢。那又有什么大不了?那还能比得过被小小的孩子指着鼻子叫狐狸难看吗?我现在很自在,为了能够多自在一会儿,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大赵道:“姑娘,你身子骨刚好一点儿,不能这么造,咱走吧……”

明月忽然看定了他,咬着牙,凶狠地说:“我不!你回去告诉他:我不!”

大赵无奈,转身走了。

南一看着浑然发愣却呼吸剧烈的明月说道:“你叔叔,管你还真严哈。”

明月摇摇头,没说话。

可是显玚没有过来捉她回去。他也没有离开。黑色的轿车一直停在远处。明月跟别人一起坐在烈日之下,却越来越觉得心头发冷。

傍晚时分,大帅秘书终于出来传话:大帅责成法院审理大磊酱园告日本人井上三郎一案,并将于今日开庭,同时允许社会各界旁听。至于另外两项请愿内容:首先政府将会采取有力措施干预物价,而日商和日货的问题仍需磋商解决。

虽然用词模糊,态度也暧昧不清,但是无论如何,游行达到了首要目的:大磊酱园案件可以公开审理。天色渐暗,游行的人群就地解散,明月张望了一下,显玚的车子不知何时也开走了。

筋疲力尽的明月和南一一起吃了一顿牛肉面,天已全黑,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南一闷闷说道:“我回家就得挨一顿好打!我妈扫床用的笤帚疙瘩老厉害了,还是你好,你叔叔怎样也不会这么揍你。”

明月低着头,一声不吭,过了半晌,忽然眉开眼笑地有了主意:“亲爱的南一,咱俩都是战友了,让我去你家过夜吧。这样你妈妈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揍你,我也不用回去我家看我叔叔的臭脸啦!”

南一迟疑地:“那行吗……”

4.

明月随南一回了家,门敲开,果然刘太太拿着一根小扫帚等在里面,一下子就要朝着自己姑娘的脑门扫过来。南一嗖的一下躲到明月的身后,嘴上可没讨饶:“你打死我吧!来吧你打死我吧!你打不死我,我可就跑了!今天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想让我真的跑了啊?”当妈的当时就泄了气,抹着眼泪说:“早知道你这么作,出生的时候我掐死你就好了。白浪费我这么多年的粮食!进来!别在外面再给我现眼!”

洗澡水是早就烧好了的。姐姐东一回了上海,明月穿着她的睡衣睡裤住在南一的上铺。她是南一的常客,却从来没有在她家过夜,此时像只出笼的鸟,兴奋难掩,跟南一一聊就是半宿才合眼睡觉。半夜里忽然觉得嘴巴和喉咙发干,迷迷糊糊娇声娇气地说:“渴了……要喝水。”忽然间睁圆了眼睛,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南一蹬了被子回答道:“那,那不菜窖里面都是嘛……”

第二日,明月跟南一一起吃了早点,然后一起上学,刚在教室里面放下书包就被请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大腹便便、颇占地方的胖子,讲了许多道理,最后说:鉴于两位同学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且逃学参加运动目的单纯进步,那么将不予重罚;但校纪不明无以治学,两人须写悔过书,家长签字交上来,再做两个星期的义工,清扫二楼西翼的厕所,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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