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们的总导演!14

五 、

戏比天大,舞台艺术是被焦先生视为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还要宝贵的事业,那时一些“革命者”以“革命”的名义硬是剥夺了他继续参与的权利,使他在心灵上受到了一次致命的打击和伤害。就是在这样一种精神近于崩溃的情形下,焦先生突然感到胸部不适而住进了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为晚期肺癌,癌细胞已向全身扩散,动手术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医生们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并没有把这个不幸的“判决”告诉病人,但是焦先生还是通过观察病床栏杆上的卡片,从一般人并不认识的拉丁文字里,知道了自己得了什么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焦先生为了不给亲朋好友们带来更多的痛苦,面对这一切装作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平静地要求见见下乡插队的大女儿焦世宏。当他见到从延安赶回来的焦世宏以后,在病床边上,出人意料地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席话来:“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写了几百万字,要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俄国自成表演艺术理论体系的大导演——引者注)一生的著作都写得多,可惜全是交待自己反动罪行的材料。现在我的来日不长了,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留下来,但还有一些多年做导演的心得体会,一定要把它留给后人。我自信自己还可以再活两年,你要把我说的都记录下来。……这可要为难你了,孩子!”

焦世宏还没有听完父亲的话,就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连连点头表示一定照办。

在这以后,焦世宏做好了一切准备,想尽可能详细地、更多地把父亲的话记录下来,为国家、社会和戏剧界保留一份难得的宝贵财富。并且,为此准备好了一个像样的大本子和一支钢笔。

然而,事与愿违,焦先生由于对化疗的反应非常强烈,病情急转直下,很快就进入了病危阶段,并且处于一种弥留的状态。万分遗憾的是,在他就要离开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的时候,连自己最后一个善良的、崇高的愿望也没有能够得以实现。剧院里的很多同仁,对此也只能是欲哭无泪,愤愤不平,又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此时,焦先生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疼痛难忍,唯一使其延续呼吸不绝的事,是焦世宏按照政策规定早应办理,却迟迟没有办成的回到北京之事。当焦先生在病床上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用含糊不清的话问:“你……的户口……落上……了吗?”焦世宏答:“已经落上了!”这时,焦先生才放心地阖上了双眼,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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