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爱木箱,收集了各种尺寸色泽的桧木、樟木、黑心石木箱。箱子上有的镶嵌黄铜提把、锁头,讲究的大木箱还在四角包铁片保护。甚至有半人高的戏班箱子,是存放戏服行头跟着歌仔戏团四处走唱的特殊道具。
箱子因为量多、占空间且不怎么方便使用,因此不值钱。几年前大拆眷村时,蚤市的木箱简直大批发,几百元便可买到一只五金完整且上下皆用整块木板制成的漂亮木箱。就这样,大家还不怎么感兴趣哩。
我因此不知不觉中有了五十几口木箱,在家里堆叠成一摞摞巨大的箱墙仍乐此不疲,特地请来木匠师傅设计专门的层架来叠放满盛衣物、印章或文书证件的各式木箱,樟木或桧木自然散发的浓郁香味保证虫蠹不生。
木箱不是久放物品的家具,而是行旅时适宜搬动(因此有把手与防撞的铜铁包角)的临时储物空间,甚至是流离逃难时随身锁存重要文件的私人行囊,电影里常见人们把木箱捆绑于车上准备远行。因此木箱的外观虽然朴实无华,闭锁的小空间里却满溢最私密的感情与最贴身不舍的记忆。
或许,这也是我着迷于各式木箱的理由。买来的木箱偶尔也真的仍储放着半世纪前放入且被珍惜题字签名的黑白照片、证件或书籍,凝视着这些像是从被封存的时光胶囊中起出的私密物件,往往令我动容。
这个小樟木箱是从小马的摊子上找来的,他的小发财车是我每周在蚤市最期待的摊子。因为他实在会找货,我因此专程跑到台南找他。他的店开在市郊,很不起眼,也不常开门,仿如已歇业但仍继续层层叠叠堆积令人发愁的各式杂什的老柑仔店或古早童玩店。我在低矮的店里眼花缭乱,简直要替他这么巨大的杂乱忧郁起来了。在鱼塭遍布的海埔地里小马另有一窟,有围绕一座鱼池DIY盖起来、不知该怎么形容(度假小屋?仓库?武侠片布景?茶艺馆?废墟?)的奇怪长屋。
小马花了许多时间建造自己的天地,找朋友一起筑了木桥通往废弃鱼池的中心,尽头处一张色泽乌亮的竹躺椅映着水光摇曳的池影。如果不是周遭荒芜破败的景观实在刺眼,在西海岸橙黄灿烂的夕阳里,我真要以为自己置身在太平洋度假小岛了。
鱼池紧临一条颜色黝黑发亮、缓缓流动着的河流,配上小马的奇怪小屋、荒废鱼池,与整个下午的蓝郁的晴空,真是令人毕生难忘的独特景致。
“那是二仁溪,台湾最重度污染的河流。”小马淡淡地说,打破了我的美梦。
小木箱拿回来后,保存着我最珍贵的私人书信。跟其他众多的木箱一样,外表虽不起眼,却存封着外人难以了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