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还不退位,更待何时?” 1

1872年一个暮春的夜晚,四川南充乡下,蜗居一隅的教书先生张本清梦见了他从未见过的大海,惊涛骇浪之间,一叶小舟漂漂荡荡。就在同一天,张家的第三个儿子出世了。或许是对未来有所预见,张本清给儿子取名张澜,字表方,希望此儿能像梦中的方舟一样,于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自我保全。

这一年正值清同治十一年,苍颜皓首的大清王朝正频频向西方行礼,包括詹天佑在内的第一批幼童留学生被派往美国。洋务运动方兴未艾,西学东渐蔚然成风,中国人千古不变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在山水阻隔的四川腹地,人们对这一切闻所未闻,照例过着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日子。张澜就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家中清苦,他很小便随着家人割草、拾柴、放牛、种地,把少年的汗水挥洒在田间地里。

不过,农家的辛劳没有阻住他求知的脚步。就在劳作的间歇,他便背熟了邻人所赠的半部《论语》,让父亲大为惊叹。既然儿子如此勤奋、早慧,张本清便早早地将他送入书馆学习,让他跟着哥哥和师兄们一起,在祖宗的规矩里摇头晃脑地学起了千年不变的课业。

张澜如此一天天长大。一年又一年,他念着“子曰”长成了中国传统文人的形貌,品学兼优、儒雅斯文,身上更兼有父亲的正直端方和母亲的克勤克俭。

于是,他也按照千古文人的进学途径走向自己的未来——22岁那年,他穿着生平第一双布鞋踏进了科举考场,并一举考中秀才。此后张家博得“农家五父子、一门四秀才”的美誉,张澜自是其中的一分子。

然而进学的欢欣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真正的乱世已经到来:他进学的那一年是1894年;在他奋笔疾书于考场之时,遥远的中国东部,甲午中日战争的炮火撼动着神州大地。

次年,中日签订《马关条约》。

甲午战败,举国震惊,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摆在每一个中国人面前。埋首于古籍经典中的张澜一下子被震醒了,亡国灭种的危机令他感到椎心的疼痛。他开始急切地寻找变革图强的道路,而恰在这时,他因为博学多才而被延聘为紫金精舍的教师。1899年,他来到广安,踏入了这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地方。

这是一所由维新派人士创办的新式学堂,除讲授经史辞章外,还广及舆地、博物,宣讲“西学新书”。本就具有革新意识的张澜一到此间便如鱼得水,与四川维新派的代表人物蒲殿俊、罗纶等人相谈甚欢。在他们的影响下,他很快成了维新思想的拥戴者,“秀才张澜”开始脱胎换骨。

此时,戊戌变法失败已经一年,慈禧太后继续独揽大权,力主维新的光绪帝被囚禁在瀛台。然而,流血已不能止住变革的脚步,而远在四川的张澜,也多多少少因为变法的涟漪步入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原因便是那件被称为“移神兴学”的事件。

紫金精舍的校舍原是一座庙宇,张澜等人在修建校舍时,发现庙中还有三座满是灰尘的菩萨。有人戏言请三位“真神”下殿,想捣毁神像,却发现菩萨是铜铸的。于是,这些热衷于新学、一意挣脱旧思想的青年们便把神像扔进了阴沟里。这一扔,一下在守旧的人士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地方官怒不可遏,直批他们为康梁余党,欲下令抓捕张澜等人。此事后来在各方调节下平息,但这小小一事,却成了张澜民主生涯的起点。

其实所谓请神下殿,乃是针对慈禧的隐喻,此后,张澜的斗争便不再含蓄。

1903年,31岁的张澜作为四川官派留学生东渡日本,进入东京宏文书院学习。亲眼看到了明治维新带给日本的巨大变化,张澜怎能不深受刺激?他迫切地希望光绪皇帝也能重掌大权,带领中国变法维新,走上图强之路,由是也愈加对大权在握、阻挡维新的慈禧满怀愤恨。在留日学生举办的慈禧太后七十大寿庆祝会上,热血的张澜大声疾呼:“皇太后既已年过古稀,还不退位,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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